孙胜完很喜欢下雨。
在昏沉沉的天气里，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被透明的雨滴淋成模糊的景象。街上的人们撑着雨伞，看不清神色。孙胜完撑着下巴，觉得雨滴正顺着鬓角悄悄溜进耳朵。
下雨天多好呀，孙胜完一直以来都这么觉得。
其它的天气就不那么可爱了。晴天太开朗了，散发着一种过分热情的期待。阴天又太沉闷，像是快要爆发前的压抑。大风天似乎无功无过，可是过分自我，完全不在乎人们在路上行走的心情。还有什么呢？啊，是下雪天。
下雪天……
挺好的，她总结。挺好的，但就是这样了。
就像我一样。
害羞的职员不知道其他人在面临表白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讶异于自己在看着店长小姐的脸时，还能想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孙胜完好想逃跑。她甚至都已经想好接下来的五天内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去面包店附近，也不要买面包了。她好想回家，躲在被子里。她想听听下雨的声音。
裴珠泫似乎是叹了口气。她轻轻扫去孙胜完头顶的雪花，牵住了她的手。
“先回家，怎么样？”
被告白的一方仍然发着呆：“嗯，嗯……嗯？你说什么？”
“我说，”面包店长小姐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我要把你拐回我家了。”
雪下个没完，等她们到家的时候，肩膀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冬意。
孙胜完不合时宜地想要再次确认两人之间的关系。她迟来的在意起裴珠泫是不是觉得她不够礼貌，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都没有给出一个正式的答案。然而她的尝试仿佛被对方看穿。裴珠泫揉了揉她的脑袋，推着她进了卫生间，拍着她的屁股催促着：“好啦，快去洗个澡。”
“可是……”
善于待客的主人亲了亲她的脸颊：“没关系，不用着急。”
这不是着急的问题啦！
孙胜完站在花洒下，觉得自己像是站在雨里。
该怎么样才能在确定方向的情况下逃跑呢？该怎么样才能逃到安全的地方呢？孙胜完躲在裴珠泫给她的小小空间里，想着自己怎么没有把手机也带进来。不然的话……说不定她还可以找金艺琳或者姜涩琪求救一下了。该怎么样才能逃到你的身边呢，珠泫？孙胜完穿着店长小姐贴心为她准备的家居服，放在把手上的手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要答应吗？
孙胜完摇了摇头。
可是要拒绝吗？
孙胜完下不了决心。
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为什么要问我呢？她在心里摇摆着，你直接通知我的话不是更好嘛！明明也知道我喜欢你，不对，明明什么都知道，怎么就非要从我这里讨一句话呢？虽然我也知道啦，我自己也会想要这样的证明，可是……
可是我做不到啦！
孙胜完猛地拉开门，和正好站在门外的裴珠泫大眼瞪小眼。
“你洗了那么久，”裴珠泫“噗”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晕倒在里面了。”
“我又不是小孩……”
裴珠泫配合地应着：“没错，我们的胜完小姐是个聪明、理智又了不起的大人。”
她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孙胜完低着头，看着两个人面对着面的拖鞋。她无意识地向前移动了一下，踩到了对方。店长小姐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孙胜完无奈地看着对方的脸：“哪有那么痛。”
“是呀，”裴珠泫说，“但是好像只有这样，胜完才会明白。”
下雨天总是让孙胜完心情平静。
她想雨水之间应该是有微妙的默契，才让所有的声音变得如此和谐。当她躺在裴珠泫身边的时候，她也有类似的心跳。但只是类似，孙胜完纠结地琢磨着原因，究竟哪里不一样呢……当然了，裴珠泫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一点肯定是啦。
和惴惴不安的她比起来，靠着枕头在看着书的裴珠泫，一点都没有表白者的自觉——或者说，是孙胜完认为表白者应该有的那种自觉。她都不会紧张的吗？她这么肯定吗？哪有人会邀请暧昧兼刚刚表白的对象回家，还这么若无其事地躺在一张床上的呀！
她的求救对象没有一个回答她的呼救。孙胜完无望地背对着裴珠泫，想着她不会整个晚上都要睁大着眼睛，听着自己的紧张睡觉时，金艺琳的信息慢悠悠地出现了。
“姐姐为什么不答应？”
孙胜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仔细地又说明了一遍自己的顾虑：“如果……”她才刚刚打完这两个字，金艺琳的消息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手机的震动连带着让她脑袋疼。
“等等，我才看见，是珠泫姐姐说的吗？”
“你是不是笨蛋，为什么这都不答应。”
“珠泫姐姐人也太好了吧，怎么还带你回家？”
“等下，你现在在她家里？”
“算了，你别想着一一回答了，你就回答这个问题吧。”
“你是因为害怕分手才不答应，还是因为害怕她喜欢上的不是真正的你才不答应？”
孙胜完咬着指甲，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还是换个问法吧。姐姐不是喜欢下雨天吗？想象一下，如果是珠泫姐姐的话，你愿意吗？就是做那些你心里各种各样奇怪标准的事情。”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
倒不是难在给不出肯定的答案，而是……
裴珠泫像猫一样黏在了孙胜完的背上。手足无措的小狗吓得快要不会呼吸。裴珠泫的手在被窝里找到了她的，接着是十指相扣，让怀里的人不得不转过身来。裴珠泫贴心地留着一盏床头小灯的亮度，让她能够看见对方眼里的真诚。
“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
孙胜完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拦住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她艰难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快要因为害羞黏在一起：“不知道……”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裴珠泫被孙胜完没头没尾地问话逗得笑个不停。她揉了揉眼睛。怎么还笑出眼泪了啊？孙胜完在心里小小地抱怨。店长小姐做了几个深呼吸，总算让自己的心情平复。她郑重地回答笨蛋小狗的问题：“当然没有。”她离得更加近了一点，让孙胜完都快要不能聚焦自己的视线，“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嘛！孙胜完委屈地想。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唯独身为当事人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期待是什么，目标是什么。如果你们都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自己去得到结论呢？
“胜完，”她说，“我喜欢你。”
孙胜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胜完了。”裴珠泫轻声地说。孙胜完想起自己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到的雨声滴答，“应该是比较了解了吧？不然胜完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我骗到家里。”
“什么骗嘛……”
“不然胜完又想逃跑了吧？”
那确实是啦……
“胜完害怕很多东西，都是些很小、很小的东西。”
孙胜完从来没有见过那些仿佛只存在于纪录片的大雨。会是现在的感觉吗？就连思绪都被浸润在雨水里。尽管找不到出路，却又如此安心。雨水永远不会停下，痛苦和无助被隔绝在阴云之外。如果一直站在这里，会怎么样呢？
如果离开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她能留在这里吗？
“和胜完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微弱的声音在雨水里逐渐清晰，“胜完会不会也这么想呢？还是胜完在想着其它的事情呢？胜完不告诉我的事情，是不是因为害怕我也难过才不说呢？”
她会被谁牵着离开这里呢？
“谁先开口根本不是重要的事，”她想裴珠泫手里一定会拿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真奇怪，为什么这么笃定呢？就好像她已经有这么了解她一样，“胜完才是最重要的。”
她站在那里，就像她每次下班，都能透过橱窗看见的那样。
“可是……”
可是在那之后呢？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恋人和友人有什么区别？她要怎么样才能达到标准，拿到及格分？这好像只是雨的问题，又好像不单单是雨的问题。她想如果这个时候还让裴珠泫失望的话……
“怎么总觉得我会失望呢？”
孙胜完小声地抗议：“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很失望。”
明明那片阴云还在，可孙胜完却觉得自己听不见心中的雨声了。
“胜完，你首先是胜完，然后才是我的胜完，才是朋友，恋人，家人。”裴珠泫说，像无边的伞，安静又体贴，连距离都控制得完美，“我想听胜完的答案，和其它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孙胜完愣了愣，接着她慢慢地伸出手，别扭地、主动地、害羞地把裴珠泫抱在了怀里。
“当然了，”她说，“我想和珠泫在一起。”
说不定，她忽然想，裴珠泫并不是来为她撑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