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帽子的高度和方向，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以提醒魔女和好友她的离去：“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她的好友保持着阅读的姿势，挥了挥手：“什么都没有。你快去快回，不让你的魔女等着急了，才是最好的事。”
医生把视线移到了裴珠泫的脸上。她似乎开始逐渐习惯这样的调侃和玩笑，不再是涨红着脸用手上的书敲德鲁伊，而是鼓着脸以表达自己的愤懑与不满。医生温和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裴珠泫的目光左右漂移，不知道在为了什么害羞：“我想要……”她说到一半，把话头咽下，一路小跑着来到医生身边。德鲁伊为魔女制作了一些小袍子，今天她穿着的是灰蓝色的。灰蓝色在魔法的等级里意味着什么来着？医生有点无法唤醒过去的记忆。不过，不管穿什么，她总是这么可爱。魔女的小手从有些大的袖子下伸了出来，扣住了医生的手腕。
孙胜完弯下身子，就被裴珠泫抱住：“我想要糖果。”
“糖果？”医生歪着脑袋。她怎么不知道裴珠泫开始喜欢吃糖了？她伸手捏着裴珠泫的下巴，轻轻地让她张开嘴。魔女像幼犬似的挣扎，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孙胜完突如其来的口腔检查，“没有蛀牙……”
“我当然没有蛀牙了！”
“真棒。”医生摸了摸魔女的头，“可以哦。不过不能多吃。”
德鲁伊忍不住打断了她们：“你再不去，就要赶不上镇上酒馆小姐给你准备的午饭了。”
裴珠泫立刻松开了双手。
孙胜完无奈地反驳：“她的小孩都三岁了。”
魔女已经用自己的后脑勺对着狼人了。
孙胜完叹了口气：“我会在黄昏时分回来的。”
镇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原本对着雪人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木枝和被水浸湿的破旧的围巾。快要春天了，不论魔女的知识储备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在绿意染遍森林前，她和裴珠泫都得离开这里。不论是作为魔女，还是作为一个人类的女孩，裴珠泫都需要接触到更多、更不同的人、事、一切……
医生捏着手杖，加快了脚步。不知道裴珠泫会不会提供售后服务，现在看来，手杖的握柄处有些新手制造所不可避免的粗糙，握久了之后会有些硌手。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敲响了第一扇门。
总算是在太阳彻底落下前，结束了最后一位病人的看诊。孙胜完开始切实地思考起自己是否应该提前那个计划——在某个合适的小镇购入一些地产，置办好一幢房子，不再继续这种旅行的生活。
孙胜完没有忘记答应了裴珠泫的事，在经过几个拐角的路口之后，来到镇上的糖果店。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孙胜完并不想要给小女孩太多的宽容，尤其是在现在这个非常需要在乎牙齿的阶段。可是……
医生捏了捏耳朵。好吧，就一点，至少不能太多……
不能太多……
“你把糖果店搬空了？”
姜涩琪瞪大着眼睛看着满载而归的好友。孙胜完除了手里提着的两个纸袋子之外，身上背着的小包也装满了她的战利品。还有不知道被孙胜完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小木板。孙胜完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把手里的糖果分给了好友：“这些是给你的。”
“我已经不是吃糖的年纪了。”
“你可以……呃，用它们来做做实验，对吧？”孙胜完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任何和自然相关的知识，“糖果……可以……嗯……”
“算了吧，你根本对这方面不熟，”德鲁伊无情地戳穿了狼人遮遮掩掩的借口，“你到底要多宠她？”
孙胜完露出了茫然的眼神。她上一次这么不知所措，还是在学院里被教授指出她的论文不够专业（“充满了个人对种族的单一偏爱与不客观的描写！你应该有更好的视点，而不应该把感情全都投入在‘狼人’这个种族上。这个种族已经被现在的时代所淘汰了！”）。她有点委屈，只有一点点而已。
“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合适地长大。”狼人垂着脑袋，软糖和硬糖散落在她的脚边。她只要稍微动一动，这些用金币换来的小玩意儿就会绕着她发出滚动的声音。她无端地感觉到烙印在发烫，“我介入了她的命运，我该对她负责……”
“这没有错，”德鲁伊说，“但也许你们的命运本就如此，并没有因为你的参与而改变。”
是吗？
魔女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光着脚丫子就跑出来了。她看上去比德鲁伊还要惊讶于孙胜完的购买力。裴珠泫盯着孙胜完的大袋小袋好一会儿，又咚咚咚地跑回屋子。
孙胜完察觉到了什么：“她今天的课程是什么？”
“呃，”姜涩琪不再是刚才那副人生导师的模样，“手工。”
“又是手工？”你到底想要她给我做多少根手杖？咒语课呢？通用语课呢？其它课程呢？孙胜完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我开始怀疑你德鲁伊的身份了。”
姜涩琪愤怒地踩了一脚孙胜完：“小看谁呢？”
魔女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登场：“孙胜完，看！”
狼人眯着眼，看见魔女拖着跟她差不多大小的一根木头。她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这是……？”
“磨牙棒！”魔女的语气里充满了渴望被表扬的期待，“德鲁伊告诉我，我的牙齿如果掉了，会再长出来。我看见书上说，狼人的牙齿也需要经常磨，不然的话就会影响咀嚼……我说错了吗？”
孙胜完扶着额头：“你没有错。只是……”
只是我距离换牙期已经过去十几个春夏秋冬了。
裴珠泫把被子拉到脸上，露出大大的一双黑色眼睛。
医生已经换上了睡衣。虽然说是睡衣，只是前些年换下来的衬衫而已。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察觉到裴珠泫往里头又挪了挪。狼人起了坏心思，用手困住魔女的腰，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呀！”魔女惊呼出声，又飞快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其实是德鲁伊告诉我的。”
孙胜完皱了皱眉，很快意识到她还在讲关于磨牙棒的事情。
“你做了多久？”孙胜完把魔女抱在怀里。黑暗中，她也能够精确地找到魔女的双手。真是奇怪，她所知道的魔女对于手工，尤其是木工丝毫不感兴趣。她们更擅长使用魔咒、魔药，或者人心来达到自己想要实现的目的。又有哪个魔女会热衷于用自己的手去完成这些——呃，低档次的活呢？
只有我们这种不够智慧，却又因为拥有异于人类力量的种族，才会因为挥洒汗水和体力得到自己精神上的满足。
狼人自嘲地哼了哼。
裴珠泫似乎误解了她。她急切又小声地在狼人耳边道歉：“我以为是真的……因为书上也是这么写的。我又想，你可以变得那么大，而且我们又签订了契约。我不能总是被你照顾。”她踌躇着摆出一个又一个的理由，听上去头头是道，仿佛排练许久，“而且……而且我怕你不喜欢，我还做了小的。”
“小的？”
“嗯。”魔女清脆地回应，越过狼人的身体，趴在她的身上，伸手在床头柜摸索着，“在……在这里。”她举起那一小节木棍。孙胜完眯着眼睛看着魔女手里的工艺品。好吧，她叹了口气。可能裴珠泫在这上面确实有天赋，不然这根磨牙棒怎么会这么精致，甚至在末端都刻上了注入小小魔力的她的名字呢？
“珠泫，”孙胜完低低地说，“谢谢你。”
“我下次不会……哎？”裴珠泫在孙胜完的怀里扑腾着，“你不生气？”
“至少我小时候没有人为我做这些。”
“那你长牙齿的时候怎么办？”魔女滔滔不缺地丢出一个又一个问题，“你在哪里磨牙呢？德鲁伊说，那些离群索居的狼人会找到一片空旷的树林，然后用那里的木头磨牙。那样多可怜呀。可是，狼人明明是群居动物，为什么会有逃出来的狼人呢？”魔女亮晶晶的眼睛黑夜里燃烧着好奇。
她不是有意的，孙胜完想，可内心里为什么会出现那样折磨的刺痛？
“孙胜完，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告诉我？”裴珠泫问。
孙胜完张了张嘴。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是吸血鬼的话，说不定会更好一些。虽然听说转化的过程很痛苦，但或许不会让魔女怀有这样那样不安的心思。但这样也仍然是种自私的选择，自私的命运，自私又可悲，自私……
“孙胜完！”
魔女急促地又喊了一遍狼人的名字。
“是的，”她认真地回答，“我有很多、很多、非常多的事情还没有告诉你。”
狼人的秘密，魔女的历史。人类与疾病，生命与死亡。漫长的旅途与未知的终点。我想让这个世界只对你展现它美好的那一部分，珠泫。
在魔女着急之前，她又慢悠悠地补充。
“春天到来之前，我们会离开这里。”她说，“在那之后的所有春天，我会慢慢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期待的事情，我们追逐的事情。我们的所有事情。
“所以，睡吧，珠泫。”
在一切仍然如此安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