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孙胜完还是接触过一些幼崽的。
当然啦,她知道对于未成年人类(此处特指小小魔女)是不能用“幼崽”来形容的。和那些成天只知道在泥里打滚,不然就是在半夜对着连星光都没有的夜空大声嚎叫的狼崽子而言,魔女精致得简直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小人偶。唯一的区别就是当孙胜完用手指戳魔女的脸颊时,对方会张开嘴,狠狠地咬一口医生的手指。
这点上还是很像狼崽的。孙胜完忍着笑,把手指在裴珠泫身上蹭了蹭。
“喂!”魔女气愤地小声叫起来,“你干嘛呀?”
医生眨眨眼。测试幼崽今日情绪如何而已,她想。今天心情不太好。
魔女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很简单,她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
孙胜完对这点非常无可奈何。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又常常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她确实很难保证一人一狼能够拥有正常的洗漱条件。但医生很难对魔女解释这一点。她又忍不住思考自己是不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裴珠泫狠狠抓起医生的手指,又咬了一口:“我们签订契约了。”
“嗯?”孙胜完迷茫地应着声,“是啊,怎么了?”
裴珠泫直勾勾地看着在人际交往上呆呆的医生:“所以你不可能丢下我。”
孙胜完无声地笑起来:“是的,魔女大人。我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摆脱你了。”
小小的魔女大人扭过头,把脸埋在了医生的衣领里。宽松的斗篷简单地盖住了魔女的身影。
按照最初的计划(也就是没有裴珠泫的时候),孙胜完准备从西边旅行至东边的小镇。在那边的森林里,有她认识多年的德鲁伊好友。等到度过一个完整的春天之后,她才会再次启程。虽然现在仍然按照计划在旅行,但裴珠泫的加入,让整个节奏放慢了许多。她们必须再花上三个礼拜,才能堪堪走到德鲁伊的领地。而这还是不经过人类城镇的路线。
裴珠泫在听完孙胜完的打算之后,缓缓地得到了结论:“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没有办法洗澡了?”
医生挠了挠头。
魔女气得叉着腰指责:“契约里就应该加上这条!”
医生温和地抗议:“那是属于仆人的契约。我们不是,我们的契约……”
“重点又不是这个!”
“我会想办法的啦。”
“什么办法?”
孙胜完松了松领带。她们的帐篷被窗外的风吹得呼呼作响。上一次被这么恶狠狠地逼问,还是她准备从狼群的领地离开。没有一个狼人能够理解她的举动。“人类?你为什么要亲近人类?”“他们只会仇视我们!”“哼,让她去吧。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我们可不会欢迎离群的狼回来。”孙胜完只是沉默地笑着。只有父母和她的姐姐对她的决定表达了支持。
或许是她保持的沉默有些太久了,反倒让裴珠泫感到了不安。小小的魔女顶着毛茸茸的脑袋,从咯吱作响的临时床铺上跳了下来。她钻进了狼人的怀抱,轻声地改变着自己刚刚的说辞:“我不是那个意思……”
孙胜完揉了揉小小的女孩:“我知道。”
“我就是想……”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她学着母亲,把吻留在小女孩带着惶恐的小脑袋上,“我会想办法的。”
不单单是因为契约。她在心里说。
“这就是你说的紧急事态?”
德鲁伊并不是没有在半夜被好友狠狠敲过门,只是她没有想到好友会在信件到来的第四个夜晚就到了自己的小屋门口。她看着狼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女孩,把她轻轻地放在自己怀里之后,才从狼人的模样回到了人类的状态。
“是的,”孙胜完低低地说,“她睡着了。”
“我看得出来。”姜涩琪看着女孩颤抖着的睫毛,“你们之间还有契约?”
“啊……这个……”医生用毛巾擦着自己还沾着雪花的脑袋,“这个是比较复杂的故事,我们可以直接跳过。”
姜涩琪轻轻戳了戳女孩的脸颊:“她……”
“怎么了?”
“不会是你偷偷生的小孩吧?”
孙胜完忍住了变回狼人,然后狠狠给好友一爪子的冲动。她严谨地穿回衬衫,突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你这里有合适的,给小女孩的衣服吗?”
姜涩琪耸了耸肩:“这个不在你说的紧急事态里哎,当然没有啦。”
狼人狠狠叹了口气,看来她还有的忙了。
裴珠泫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孙胜完趴在自己床边的样子。
她还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过狼人的脸。真难想象,这样一张脸是怎么变成那副凶巴巴的狼的模样的呢?魔女还没有来得及接受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就被人类的恶意毁得七七八八。她还记得自己接触火焰时的亲密感,可偏偏是这熟悉的魔法烧光了自己的童年。魔女想伸出手,学着医生的动作戳对方的脸。
“哎呀,你醒啦?”
魔女吓得立刻收回了手。所幸没有把还不熟练的火焰放出来。或许放出来也没关系?裴珠泫早就好奇如果孙胜完的头发烧焦的话,变成狼人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
尽管知道对方是孙胜完的好友,但不妨碍裴珠泫保持警惕。她捏着医生的袖口,这样仿佛就可以给她带来微弱但坚定的勇气一样。
“嗯……”她挤出全部的礼貌,才算是回答了一句。而招待她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逗她。在这点上魔女多少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医生的好友都和她本人一样,看上去一本正经,心里一肚子坏水。她多少放下了些戒备。裴珠泫盯着姜涩琪把餐盘放下,然后又离开了房间。
“这么害怕?”
孙胜完眨着眼睛。她的发丝盖着一半的真诚,只泄露出了另一半的狡黠。裴珠泫无处可逃,只能乖乖地被医生抱在怀里倒在床上。洗过澡的魔女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牛奶香气。孙胜完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并不算喜欢喝牛奶。
但是裴珠泫和牛奶不一样。她想。怀里的魔女似乎认了命,只是翻过身试着调整到一个很舒服的位置。孙胜完漫无目的地思考起来。她突然对未来有了一种模糊的实感。而这个被她计算进人生的额外因素,此刻正埋在她的怀抱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抱怨些什么。狼人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也不知道魔女的语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魔女摇了摇头:“我不困了。”
“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想……”
孙胜完的无奈被藏在了狼人的外表之下。
她想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理解魔女为什么对狼充满着无边的好奇了。最可恨的反倒是她的好友,露出奇怪的笑容看着魔女在她的身边跑来跑去。裴珠泫倒是在这个时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先是照着狼人堆了个雪人,接着又自顾自地开始了丢雪球的游戏。
孙胜完龇牙咧嘴地低吼,反倒被裴珠泫的雪球砸了个正着。
“你不能欺负我的!”魔女笑得开心,“你答应了的!”
我答应是答应了,可也没有到这一步啦……
狼人抹去了脸上的雪。她故意等裴珠泫走到了身边才抖了抖身体,让毛茸茸上的雪花全都洒到了魔女的身上。体型差让裴珠泫毫无办法,她下意识地又在指尖燃起火焰。只是这一次,她的反应快过本能。
“没事的,”已经来不及变回狼人了。孙胜完只好又一次把小小的魔女搂住,“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学习魔法。
狼人对魔法并不擅长。哪怕是孙胜完这样对整个世界充满好奇的狼人,也没有办法参透魔法与元素之间的关系。但是医生对此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就像魔女和德鲁伊会借用自然来调和平衡,她也可以通过学习人类的身体知识来小小地拯救这个混乱的世界。
虽然她对这些不甚在意,但不能代表捡到一个魔女就要随便放养。当她又一次被裴珠泫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她缓缓意识到,说不定这样的学习方式对于一个年幼的女孩而言,有些太过苛刻了。
“你想的是对的,”姜涩琪尖锐地指出,“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好学?”
德鲁伊摇摇头:“跟你一样傻乎乎的,用点糖就能骗得住。”
医生打着哈欠坐在魔女身边。什么嘛,明明是你给她学的东西太难了啦。孙胜完握着魔女的手,轻轻地划去一处拼写错误。
裴珠泫自然而然地往后一躺。
孙胜完突然很想问问,魔女现在开心吗?可是她又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害怕。她在擅自用这段过分短暂的相处时光,和裴珠泫的过去做比较吗?这样未免显得过分自大。她们之间的契约本身就像个儿戏,而她并不应该用这样幼稚的态度,再去……
再去怎么做呢?
孙胜完察觉到自己在思考裴珠泫的事情上时,总是偏向一个她向来陌生的领域。
魔女小小的拳头被她的手掌包裹。
算啦,她想。她们都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去研究这个人类千百年来也没有理解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