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胜完拥有了这辆马车之后，裴珠泫开始思考这是否真的是件好事。  

距离上一次袭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医生没有针对这件事情和魔女做任何的交谈。与其说她在逃避讨论这件事情，不如说她也不清楚那次的追逐到底牵扯到了什么人。是仇恨魔女的魔女猎人，还是敌视狼人的魔法教派，也有可能只是一些地痞流氓，看见任何一个小女孩都会猛地冲上来，试图用她赚到一袋的金币。

有太多的可能性了，而孙胜完不敢离开魔女去做更多的调查。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群人是一个团伙，而他们身上都有种同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尽管恶心，但狼人仍然记住了它。只要下次再有类似的味道出现，她就可以立刻带着小小女孩，坐上马车，用魔法掩盖踪迹，去往下一个城市。

但是神经高度紧绷的孙胜完还是忽视了一些魔女的感受。于是当她发现裴珠泫有接近四天除了每天的问候与晚安之外，没有跟她说其它话时，她才意识到了……

或许自己的压力过于明显了。

狼人医生放下笔。她合上自己的日记，把它塞回了那堆医学书里。新的一年到了，医生替换了日记本的内页，又给外皮上加了不少伪装。但事实上，自从她让魔女开始学习通用语之后，她就没有在日记里写下多少有关爱意的话了（毕竟防护得再多，都没有办法抵抗“万一”裴珠泫看见了她的日记这种可能性）。尽管谨慎的医生这样想，但她还是又往那堆书上加了几本沉重的历史书才算放心。

她的马车被极为经济地分割成了两块空间。其中四分之一是属于她的（主要是放这些书），四分之三则是属于魔女的（主要是容纳一张足够安稳的床）。医生轻轻地推开两者之间的拉门，看见魔女被她的动作吓得都抖了抖肩膀。

“在做什么？”孙胜完低声提问。好吧，她本来不想这么低声说话的，但是当她发现自己越是压着声音低哑地说话，魔女服软的时间越短的时候……一个聪明的医生不会太过在意用什么样的处方才能解决病症，毕竟最重要的就是解决病症。马车里的空气温暖而贴合，只穿着衬衣的医生斜坐上魔女的小床，趁着魔女放松警惕的时候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冷吗？”

裴珠泫挥着小手蹬着脚，装模作样地挣脱了几下，就缩在孙胜完的怀里了：“你身上那么热，怎么会冷。”她说完，又认真地看着医生的手，把医生的手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可你的手好冷。”

被禁锢住双手的孙胜完没有办法通过摸鼻子来缓解自己的尴尬：“这个……是我天生的。”

“狼人都会这样吗？”

“不会。”

“那只有你这样吗？”

“这个……”医生出于科学的态度，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措辞，“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有接触过每一个狼人。说不定也有和我一样手脚冰凉，但是身体温度很高的狼人。嗯……样本量太少了，我不好直接下判断。”

魔女抱起医生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在医生右手的虎口上留下了一圈小小的牙印。

孙胜完在魔女的背后龇牙咧嘴：“……怎么突然咬我？”

“就像这样疼。”

“什么？”

裴珠泫伸出舌尖，湿润的触感像是小猫的舌头，却没有那样的倒刺。她小声又严肃地解释自己：“每次你想要骗我的时候，我就像这样疼。”

孙胜完想，或许魔女小姐要比她想象中危险得多。

不然她怎么会只是用这样的句子，就让自己几乎想要全身心地臣服呢？

于是，在小小魔女的软磨硬泡下，医生不得不告知魔女她们这次的目的地。

如果说德鲁伊的住所处于帝国的边陲，那么她们正在向帝国的重心前进。斯坦文德作为帝国的文化中心，容纳了不少疯狂的哲学家（至少近十年不再有裸着全身在街上乱逛的人了，他们会被帝国卫兵“友善地”请到监狱小坐一日，以期望礼仪这门课能够再次烙印在他们自由的思想里）和充满蓬勃气质的学徒们（不论是修习魔法的学徒，还是进修普通科目的学徒，在这里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老师）。但和首都不同的是，斯坦文德算是帝国境内少数对于不同种族相当宽容的城市，在过去吸血鬼繁荣昌盛的年代，甚至能够见到他们在阴凉的十字路口优雅地向路过的美丽小姐友善地提问：“亲爱的，能有这个荣幸品尝您甜美的血液吗？”

“现在呢？”魔女躲在医生的大衣里，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历史课，“吸血鬼不会害怕阳光吗？”

医生的下巴被魔女毛茸茸的脑袋蹭得痒痒的。裴珠泫使尽浑身解数才让孙胜完同意，让她能够坐在驾驶马车的位子上。随着她们距离斯坦文德越来越近，魔女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孙胜完拉着缰绳，让听话的马不要因为好奇而一脚踩到道路外面：“现在的吸血鬼很少了，吸血鬼猎人让他们不能够再那样大规模地聚居在人类的城市。”起了坏心思的医生故意压低声音，用气声吹着魔女的耳朵，“有的吸血鬼会讨厌阳光，像你一样。”

裴珠泫带着脾气“哼”了一声。孙胜完瞥见她后颈上的契约，带着一些遮掩的羞意帮魔女的衣领整理了一下。孙胜完现在还没有琢磨清楚裴珠泫对于衣物的喜好：这个有着自己想法的魔女时而会对她的衬衣情有独钟，有的时候又总是穿着那套她在小镇上买的灰色长袍。在孙胜完的印象里，魔女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可裴珠泫似乎更喜欢浅色或是暖色的衣服。

“还有呢？”魔女催促着医生，“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

孙胜完挑了挑眉。比起“裴珠泫需要知道的”，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还有什么孙胜完必须要告诉裴珠泫的”。于是医生又开始继续谈起她所了解到的斯坦文德。

对于医生和魔女而言，在斯坦文德停留是安全的——至少在概率上是非常安全的。在明面上，帝国不会在这里加设太多的限制，毕竟“开放、自由且文明”是斯坦文德一贯以来不可抛弃的特点。而从私人角度而言，孙胜完每隔几年就会来拜访的人类学家，和德鲁伊发布给她的委托，是她必须要经过斯坦文德的理由。

裴珠泫还没有来得及追问那个人类学家是什么种族，又是什么性别，她们已经见到斯坦文德那宏伟又宽阔的城门了。

医生停下马车，把魔女抱回了车厢。

“为什么？”裴珠泫被毛毯裹得严严实实，“你不是准备好了我们两个人的文书吗？”

孙胜完叹了口气：“文书上的你是因为重病需要入城，如果你看上去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甚至可以用一个火球把这队守卫给打飞，那我们的文书还有什么意义？”

“哦……”魔女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医生从车厢里拿出自己的帽子，戴在了脑袋上：“因为魔女的遭遇和吸血鬼一样，魔女猎人……”她顿了顿，不让那段回忆停留的时间太长，“所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家里的父母有些小钱，和我认识，委托我在这里找到合适的医院，进行检查和疗养。等春天再暖和一些，我们就会离开斯坦文德。”

裴珠泫嘟着嘴，仿佛还在为自己不能坐在车前进程感到遗憾。医生安抚地摸了摸魔女的脑袋，在她的眼角留下一个轻吻：“我们的未来还有很长，会有机会的。”

斯坦文德是个相当热闹的城市，而孙胜完非常庆幸自己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没有让裴珠泫在自己的怀里闹腾。她不用特意去检查，都能感受到魔女正贴在马车的车窗窗沿上，眼巴巴地看着车窗外的商店、小贩和来往的马车，一双眼睛里一定满是好奇。

孙胜完并不打算直接去拜访人类学家，而是决定找到一个合适的旅店。纵然她对自己的马车有着相当程度的喜爱，但在城市里总是架着一辆马车跑来跑去，也会让她的积蓄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速度飞速减少。

所幸她在斯坦文德还是有些熟识的旅馆，因此当安顿完自己和魔女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染上夜色的昏暗。

“你在这里也会看诊吗？”魔女看着忙来忙去的医生提问。

“看情况，”孙胜完放下最后一本书，坐在了魔女的身边，“你希望我去吗？”

裴珠泫难得坦诚地摇了摇头。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魔女转过头，看着样貌年轻的医生。她看上去如此彬彬有礼，温和可亲，可她实际上是一只凶狠又可怖的狼人，尽管在魔女的面前温顺又体贴。孙胜完看着裴珠泫，心里可耻地萌生起想要亲吻对方的欲望。

孙胜完尴尬地咳了咳，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打散。

“我希望你教我如何战斗。”

狼人僵硬地愣了一会儿，随后应了下来。

或许她们怎么样都无法逃避，狼人想。就如同无法逃开太阳总是会坠落于天际，迎来无垠的夜幕，而上面不会点缀任何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