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完用手指绕着魔女的发尾时，忍不住思考，魔女的头发居然长得那么快吗？

距离她们离开德鲁伊的小屋和那片平静又温柔的森林已经接近一个月了。前半个月的旅途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只是小小麻烦不断而已——比如热爱干净的魔女逐渐不太难接受必须要三天甚至四天才能洗一次澡的现实，比如飞快成熟的魔女变得不太愿意和她保持原有的亲切，而这一切孙胜完以为至少要过个一两年才会出现，比如……

魔女转过毛茸茸的脑袋，一口咬在了孙胜完的食指上。不知道自己恼人的医生故作夸张地挤眉弄眼：“咬坏了就抱不动你了。”

裴珠泫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用手指头抱我的。”

突然有些怀念那个最开始乖巧又沉默的魔女了。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很烦人？”

“没有！”孙胜完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的反应速度。她把魔女的兜帽再往下扯了扯。她们把行李暂时寄放在镇上的医生行会里，两人则试图找到一家能够符合魔女最低标准的旅馆。目前看来，这个标准可能需要再降低几次了。“我只是觉得……”

一阵还未染上夏色的凉风吹过，把她的圆礼帽吹得偏了偏，露出了狼人在日光下有些微微金黄的瞳色。

她轻轻咳了咳，把差点被风带走的话题拉了回来：“万一下一个还不行的话，只能去刚刚那一家了。”

刚才她们离开的那一家旅馆算不上太差。至少以这个小镇的规模而言，它应该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尽管参赛的一共就三个。第一个旅馆因为它的潮湿与阴沉，在两人还没有踏足的时候，就被魔女拒绝了。而第二个——也就是孙胜完觉得还不错的那一个——基本上通过了全部的考核，然而在她准备掏出银币的时候，从柜台的后面悄悄地溜过一只黑色的老鼠。

从医生的角度而言，她有不少方法能够让这些小动物和她们保持距离。但魔女狠狠地拽着孙胜完，用全身在抗拒她的坚持。医生只好露出惯用的歉意笑容，在出门的时候护着魔女的脑袋，以防止她再一次被不够高的门框撞到。

孙胜完突然觉得，说不定其实她只是想要让自己多走一段路而已。

这是一座人口不算太多的小镇，只不过因为处在两个商贸城市的中段，才勉勉强强搭起了三座旅馆。被她们安排在最后查看的这间，一副根本不想要降生的模样。它歪歪扭扭地被塞在十字路口的中间。左边是一间看不出大门的面包店，不过它看上去也不在乎顾客们是否原因走进去。而右边则是一家铁匠铺，但哪怕是孙胜完这样的门外汉，也能够听出这个铁匠的技术估计也只能修修补补菜刀了。

医生小心翼翼地推开旅店的门，招牌上的名字都已经看不太清了。魔女下意识地往她的怀里缩了缩。医生嗅了嗅空气，没有闻到明显的危险味道，才缓缓开口：“有空房吗？”

这句话在空气中摇摇晃晃地回荡了一会儿，才听见沙哑的回应：“有，几个人。”

“两个，”孙胜完眯着眼睛，在昏昏暗暗的光线里辨别来人。络腮胡，健壮，年龄在三十出头。他看上去似乎才更应该呆在铁匠铺。“我，和一个小孩。”

“小孩？”

“不能住吗？”

“……”沉默短暂地占据了空气，“可以。要住多久？”

孙胜完把魔女藏在了阴影里，不让她的样貌被看到：“我想先看看房间。”

“上楼，左转第二间。”

孙胜完按了按帽檐表示感谢。她怀里的裴珠泫却一直保持着莫名的警惕。在她们爬完那座吱呀怪叫的楼梯后，裴珠泫咬着孙胜完的耳朵：“那个人……”

“怎么了？”医生知道对方有些奇怪。可是从他的行为而言，也不至于需要多么警惕。她在旅途中遇到过不少古怪的人，其中一半是被误解的，另一半则根本没有接近她的机会。

“……让我想起火。”

孙胜完咬了咬嘴唇：“那我们走吧？”

魔女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医生却变得异常坚持：“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也不能放松。”

医生不安地加快了脚步。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提前发生。

最后她们在佼佼者租了两个晚上。孙胜完在房间内外都做好了准备，她担心这还不够，于是敲了敲浴室的门，询问魔女是否能够让她进来。自从上一次她忘了敲门，自然地打断了洗澡的魔女，被狠狠地罚了在地板上睡觉三个晚上之后，孙胜完再也不会忘记这点小事了。

裴珠泫的声音被水汽和泡沫浸润得模模糊糊：“进来……”

狼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推开门，在门框上放下防止追踪的魔法，接着是其它能够提醒危险的小玩意儿：她们之外的人进入就会发出巨响的警戒树枝（谢谢德鲁伊精妙的工艺，让所有人看不出来这原来居然是个树枝！），能够快速喷出辣椒粉末的金属仪器（谢谢德鲁伊把这种东西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不然以孙胜完的沟通技巧，这辈子都很难得到它！）。她闻了闻裴珠泫的呼吸，确认了这个时候转身没有太大问题之后，才谨慎地看向魔女。

魔女小小的脑袋被困在一大堆泡沫里。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香皂弄出那么多泡沫的，不过孙胜完合理怀疑这其中一定和魔法有关。她的衬衣上很快落下了不少来自魔女的作品，将她的衣服浸润出一小块又一小块的水渍。

“放心，我们很安全。”她把快要落在裴珠泫睫毛上的泡泡吹走。这个时候亲吻脸颊，能够表达自己想要安抚她的心情吗？医生开始懊悔，在学院念书的时候，就该多多参与聚会，至少也该多听听那几个比自己年幼的学妹，和她嘀嘀咕咕年级八卦时的小诀窍。“至少在我能够保证的范围里，你会没事的。”

“……那你呢？”

“什么？”

魔女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那你呢？你会没事吗？”

狼人笑起来：“当然了。”

她悄然地把那些牺牲的想法藏了起来。她想那些做出同样选择的人，一定也是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残忍：把期待灌注过被拯救的人，期待着她们能够带着自己的祝福继续走下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想起那些希望能够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来孩子健康的父母，那些舍弃了一切只为了能够再多活一天的祈愿。但狼人不得不做好每种可能的打算，而这其中必然包括了她的离去。

但裴珠泫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我们的契约，是要两个人都活着才能成立的。”

“当然了。”

“你答应过我，”小小的女孩直直地看着她，“不丢下我的。”

孙胜完眨了眨眼：“我记得。”

“记得没有用，你要做到。”女孩清脆地宣布自己的结论，“做不到的大人都是骗子”

明明刚刚还一副严肃的样子，这个时候又变得像个孩子了。孙胜完揉了揉裴珠泫的脑袋。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孙胜完是被奇怪的刀具划在玻璃上所制造出来的声音惊醒的。

她竖起耳朵，开始等待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怀中的魔女似乎还在沉睡。她低下头，念出一个短暂的咒语，让裴珠泫不会听到接下来有可能发出的噪音。孙胜完希望来人能够速战速决，她的魔力只能够让咒语支撑短短的两个小时。

她提前设置下的魔法有了不错的收效，第一个想要进来的陌生人被狠狠地震开了。但带来的恶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她们的窗户碎了。痛苦的医生开始思考这部分的金额应该要怎么赔偿才好。她看着自己逐渐变形的视野和身体，祈祷这一次的猎人人数不要太多。

这个时候倒是需要一些信仰了。

她自嘲地哼了一声，侧身闪过了飞来的匕首。

至少他们没有莽撞到使用枪。那样倒是简单了许多。狼人把魔女抱在怀里，熟睡的小小女孩只因为奇怪的移动皱了皱眉。两个、四个……五个。医生庆幸没有立刻把行李从行会拿回来，这样她们的损失可以减到更少。

都不是熟练工啊……

孙胜完觉得自己变成狼人显得有些小题大作了。飞刀从她的左侧飞了过来，上面夹杂着针对狼人的魔咒。不知道魔女什么时候能够成为她的战斗力。狼人轻巧地避开，将轨道引向想要追击她的另一个猎人。

出于医生的考量，她不太想要这些人受伤。但身为魔女的同伴，她难得想要将这些人……

孙胜完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比她想象得要出格太多了。

“早上好……”魔女打着哈欠醒来。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在昨晚的旅馆，而是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抬头发现医生并不在身边。魔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始在手里凝聚着火的力量。

“没事、没事！”孙胜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马车停了下来，医生的脑袋从窗口冒了出来，接着是打开的车门。

“我买了辆马车，怎么样，还不错吧？就算你需要洗澡，也有可以让水净化并且加热的工具。不过还是需要在帐篷里才行……但放心！我也买了可以防风的帐篷。有了马车的话，我们一起旅行就方便不少了。马的话……呃，不能算是普通的马，但你不用担心，在人类看来是没有区别的，只是我们……”

医生的话被一个拥抱打断。

裴珠泫还是没有拆穿她其实发现了孙胜完衬衫领子下微弱的血迹。

那是夜晚的秘密，她想。是被狼人刻意掩盖、不愿被她知道的秘密。

而现在她能做到的，是在黑夜变得漫长之前，拥有足够了解它的力量。

拥有能够保护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