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很久回来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珠泫看着红着眼角的孙胜完，脑海里无端冒出来这样一句话。钢琴家在拿走她们重逢以来第一个吻之后，反倒露出了与行为不符的害羞表情。这让裴珠泫满肚子的疑问都被打消。她没出息地发现当孙胜完表现出这样的退让时，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裴珠泫看着微微低下头的孙胜完。

看样子就算是她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放任她的行为到这地步。小提琴首席莫名地想要摸摸对方的头。只不过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你可以。”裴珠泫小声地说。

孙胜完的眼睛亮闪闪的。

“可是，”小提琴首席看着现在身份未定的女友，牵着自己的手，“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

眼前的钢琴家又恢复到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伸出手轻轻地顺着裴珠泫的发尾。孙胜完低低地说话，像是害怕打破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桥。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裴珠泫又有些不明白了。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要把孙胜完推开的。

“所以，照着珠泫想要的步调慢慢就好了。”

裴珠泫忍不住笑起来：“装什么成熟。”

“我本来就不是小朋友了，”钢琴家哼哼着反驳，“只是你太……”

裴珠泫眯着眼，看着孙胜完默默地把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亲吻能够带来多近的距离？

又或者再往前推一些，拥抱能够拉近多少距离呢？又或者往后推一些，肌肤相亲之时，两个人的距离就是无限接近的吗？

孙胜完的存在太独特、太微妙了，裴珠泫在远离她的时候没有办法思考，而当对方接近的时候，她更加不知所措了。

裴珠泫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行为就是在逃避。而她逃避的对象是她刚刚允许接近自己的前女友。她给姜涩琪递上了毫无破绽的请假报告，详细说明了自己大半年的勤勤恳恳的工作值得一小段足够的假期。一点都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小提琴首席甚至完全准备好了自己的部分，端端正正地站在指挥家面前。

“你和胜完说了？”

裴珠泫咬了咬下唇：“为什么要和她说？”

姜涩琪的指尖敲了敲纸页：“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我们已经？”

“没事，”指挥家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说一下比较好。”

“我觉得我需要声明一下，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我也需要声明一下，”姜涩琪露出狡猾的微笑，“你是我的小提琴首席，她是我的钢琴家，你们有必要保持友好的‘同事’关系。”指挥家在请假报告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把详细论证得像篇毕业论文的白纸递给裴珠泫，“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友好。”

裴珠泫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正不就是她的意义吗？”姜涩琪越过裴珠泫，看向正走进来的孙胜完，“姐姐，偶尔可以不那么……大人。”

小提琴首席看向她的同事。

太近的距离，会不会灼伤呢？

就像失去翅膀的凡人那样，永远也达不到梦中的高度了。

如果真的要坦白的话，裴珠泫就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孙胜完。

她们的分手说平静也没有平静到那个地步。孙胜完的悲伤没有彻底地淹没裴珠泫，正是因为她用相当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克制又礼貌地离开了两个人的家。她甚至在离开前还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边房间，让裴珠泫在众多情绪里找不到合适的，只能扶着额头笑了起来，把身边的姜涩琪吓了一跳。

裴珠泫在心里排演过很多次、成千次、无数次，如果孙胜完用别的方式离开她，她们之间是会更加没有挽回的余地，还是会在再次相遇的时候更快地宽恕彼此呢？可是她怎么样都想不明白。爱情这个课题连谱面都没有，而她也无从找到可以练习的序曲。孙胜完曾经是她在这个研究上的唯一搭档，而她的搭档也无法容忍她，最后逃离了她的身边。

她们的亲吻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裴珠泫试着独自找到答案。而独自就意味着不论是心理意义，还是物理意义上的单独行为。孙胜完的存在太过独特、太过微妙。她不在的时候，裴珠泫找不到能够替代内心空缺的音符。而她在的时候，小提琴首席的思绪里满是昏乱的杂音，让她根本无法思考。

尽管就连裴珠泫自己都不确定，思考真的能够得到什么答案吗。

然而她的逃跑和复仇计划，在还没有开始实行的时候，就被识破了。孙胜完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等着她收拾完自己的小提琴、乐谱、座椅，然后戴上围巾。裴珠泫对这样的沉默感到不安，只能无奈地提前开口：“孙胜完。”

“我在。”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孙胜完调皮地露出笑容：“不是珠泫有事要对我说吗？”

“你是说那个吻吗？”裴珠泫局促地说，努力忽视自己逐渐发热的耳朵。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剪去长发，“我还没有……”

“不是吻，”孙胜完一字一顿地说，“是你的小小复仇。”

裴珠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孙胜完委屈的样子让她想起曾经两个人的吵架。她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吵起来的呢？她连原因都想不起来了，却仍然记得当她看见孙胜完倔强又克制地看向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错的时候。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呢？作为恋人的她，有没有做出符合女友身份的行为呢？话说回来，符合女友身份的行为又是什么？

钢琴家低着头，就算裴珠泫觉得她的行为看上去像个陷阱，可还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珠泫，不是说好了吗？”她的手指悄悄地缠上自己的小拇指，得寸进尺地捏了捏手心，“一点点，每天只有一点点靠近我的话……我都会很开心的。”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呢？”

前女友抿了抿嘴：“不问的话，珠泫不会说吧？”

裴珠泫被噎了一下。

周围的同事们开始向她们投来关切又好奇的眼神。裴珠泫又想起姜涩琪对她的劝告。什么叫做保持表面上友好的同事关系嘛！她觉得姜涩琪和孙胜完简直就像是来一唱一和，把她从现在这个安全的草场，赶到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考虑到如果她要是再这样欺负孙胜完，等她休完假回来，传闻可能已经变味到另一个层次了，裴珠泫只好截断了这个话题：“晚饭，来我家吃吗？”

孙胜完的眼睛亮了亮：“好呀。”

裴珠泫，你在干什么呀裴珠泫！

小提琴首席多少有些尴尬地在吃完晚餐之后意识到，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介乎于陌生人和亲密恋人之间。裴珠泫听不清自己内心的声音，究竟是希望孙胜完留下来，还是想要她们保持沉默的理智，直到她自己找到某个出路，不论是逃跑还是前进。

然而当孙胜完翻出裴珠泫冰箱里的白葡萄酒时，一切都朝着一个裴珠泫完全没有预料过的方向前进。她们都知道彼此的酒量如何，最初也只是浅尝辄止。

直到裴珠泫在醉意里突然在想，孙胜完的吻尝起来会是葡萄酒味的，还是她们最常用的柔顺剂的味道呢？

孙胜完在被裴珠泫吻住的时候，昏暗房间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于是裴珠泫只感觉到了钢琴家的手颤颤地拽着自己的衣角。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迁就呢？为什么总用问题回答问题呢？为什么我总是执迷于意义呢？为什么你不在意这样的我呢？为什么呢？裴珠泫的提问摩挲着孙胜完的嘴唇，将她的困惑倾注在略有冰凉的空气里。她们会怎么样呢？裴珠泫没有忽视内心里闪过的期待。

她想，她想去听。

她想听见孙胜完。

前女友的身上浮着淡淡的酒气，在裴珠泫闻起来有种微妙的亲昵。孙胜完的呼吸在房间里起伏。

“我喜欢你呀，”孙胜完说，“还能为什么呢？”

“可我……”

我也没有不喜欢你呀。

裴珠泫生出了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怎么就没有能够衡量情感的器具呢？这个游刃有余的孙胜完怎么总是一副她的爱比自己多的模样呢？裴珠泫意识到她们现在的姿势暧昧得就差一句要不要去床上。她僵硬地同手同脚地想要离开孙胜完，结果却被对方抱在怀里。

“我没办法把我的意义分享给你，”孙胜完说，“珠泫……只有自己才能找到。”

“如果没有呢？”

孙胜完的声音闷在裴珠泫的肩膀上：“那也是一种意义。”

“那样也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抱着她的人说，“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裴珠泫在孙胜完怀里睡着的时候，坚信自己或许抓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