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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珠泫的记忆里，孙胜完并不如其他人想的那样主动。

她甚至记得孙胜完初次加入乐团时，在做完自我介绍之后，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她忍不住发出笑声，被身边的友人捅了一下手臂：“你也觉得那个小朋友很可爱吧？”

“什么啊？”她笑着回应，“这就叫人家小朋友了？”

“你不知道吗？”友人惊讶地反问，“她可厉害了，面试的时候把能演奏的乐器都演奏了一遍。结束了之后反倒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挠着脑袋说抱歉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裴珠泫在那个时候没有想过后来会和这个小朋友发生多深入的关系。她只觉得被同级生包围着的孙胜完看上去有些……

“寂寞？”

裴珠泫对姜涩琪摇了摇头。指挥家耐人寻味地思考着裴珠泫突如其来的回忆自白。

小提琴首席撑着下巴。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临时起意，在本应排练的午后拽着指挥家出来。不管了，反正最后都会怪到孙胜完头上啦。她纠正姜涩琪的形容词：“不……我就是觉得她有点……”

“原来姐姐那么早就注意到胜完了。”

裴珠泫努力忽视姜涩琪语调里的调侃。她试着回想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当时的孙胜完还没有染发的习惯，深棕色的中长发温顺地在肩膀上下雀跃。离开乐器的她看上去像是失去了一些依靠。这么评价一个还算陌生的人似乎有些不礼貌。可裴珠泫记得自己没有忍住探索的视线。她总是忍不住去打量孙胜完，直到对方恍恍然地察觉到了这份试探，迎着她的目光回望了过来。

裴珠泫很少因为观察别人被抓包。通常而言，她才是那个抓住别人视线的人。孙胜完的眼神里并没有其他的情绪。她只是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微微向她鞠了个躬。裴珠泫被识破的尴尬因为对方的举动减少了一些。

想靠近她，她想。

“不过确实哎，”姜涩琪撕着手里的吐司，然后沾了沾冰淇淋。尽管与季节背道而驰，可指挥家吃得津津有味，“胜完每次参加完训练，回来都累得半死。”

“嗯？”裴珠泫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话题到了这里。

姜涩琪嘴里鼓鼓囊囊的：“胜完面对姐姐的时候才比较主动。其它时候就好像……好像设定了必须对他人做出反应的机器人一样。”说着她笑了起来，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不过就算是机器人，胜完也是最像人类的机器人。”

小提琴首席忍不住想笑，脸上的伤口却被牵动而有些疼痛。

“姐姐你……”指挥家犹豫地开口，“你还生胜完的气吗？”

“我没有对她生气。”裴珠泫轻轻地回答，“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弄不明白。”

她喝了一小口手里的咖啡，而她点的这杯美式如同那些久远的思绪一样变得沉甸甸又冰冷。坐在对面的指挥家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小提琴首席再次开口。她们都知道这段沉默是某种开关的前奏，某段旅程的起点。

裴珠泫把回忆囫囵吞下。

“其实，胜完应该生我的气才对。”

可钢琴家永远笑眯眯的。

裴珠泫脸上的伤好得比想象中快。而为了停止那些在乐团里漂泊不定的流言，她决定赶紧摘下脸上的胶布。被琴弦划伤的小口子微不可查，孙胜完却仍然坚持在每个休息的间隙里待在裴珠泫身边。

“真的没事了吗？”

这应该是孙胜完今天第十五次向裴珠泫这么提问。裴珠泫觉得再这样下去，乐团的另一个流言就快要成型了：钢琴家向小提琴首席屡次示好，为什么不接受钢琴家呢！

“真的没事了，”裴珠泫推开孙胜完，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安全社交范围内。她没法停止自己偶尔会激烈的心跳，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减缓自己的心理负担，“我又没有那么脆弱。”

孙胜完眨眨眼睛：“因为珠泫总是不依赖我。”

裴珠泫只知道自己的耳朵热乎乎的：“这只是小伤。”

“才不是小伤呢。”孙胜完毛茸茸的脑袋又想凑近。可她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只是死死盯着裴珠泫脸上的伤。就连裴珠泫自己都要找一会儿的伤口，孙胜完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够找的如此轻松。

她们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钢琴家打破了寂静：“我也没有生气。”

裴珠泫在心底狠狠记了一笔姜涩琪的账。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找她分享了！

孙胜完温声说话，让裴珠泫想起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孙胜完总是小声又认真地讲着一天的生活，在结束自己的汇报之后会加上一句今天好想你，不然就是今天也好喜欢你。裴珠泫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应了，但她肯定没有回以同等的热情。她是怎么表达的呢？不好意思地把头扭过去，然后在想为什么这么肉麻？还是会朝着年下勾勾手指，用一个亲吻来掩盖自己的心情呢？

当时的她为什么会对暧昧如此包容呢？

“不要生涩琪的气啦，”孙胜完说，“是我威逼利诱她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啦！裴珠泫低下头，让长发掩盖自己的耳朵。

“因为……因为我也会害怕嘛。”孙胜完歪着脑袋，亮晶晶的眼睛和当时发现裴珠泫的视线一样坦然，“万一珠泫不朝我走过来怎么办？万一珠泫自己找错路了怎么办？没有我牵着的话，珠泫肯定会迷路吧？”

“可你之前就松开手了。”

孙胜完露出苦恼的表情：“是珠泫先松开的。”

“那你可以……”裴珠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话题她们之前讨论过。孙胜完眼角的得意暴露了这也是她的计谋。小提琴家拿起提琴琴弓轻轻敲了一下钢琴家，“不许这样。”

“哪样？”

“孙胜完！”

“好啦，”孙胜完举起双手投降，“晚上来我家吃饭吗？炒年糕？”

裴珠泫没法拒绝孙胜完，也没法拒绝自己的心。

再一次坐在孙胜完家的客厅里，裴珠泫感觉这次的心情要比之前平静一些。

至少现在的小提琴家能够捧着主人泡的茶，在家里四处闲逛了。

孙胜完把家里布置得像是能够推销的商品房。书架上是整齐的钢琴乐谱和种类宽泛的书籍。客厅里没有电视机，茶几上散落着几个苹果。裴珠泫不得不用了一些努力，才让自己不要去想她们在学生时代吃苹果的时候，因为苹果汁落在手指上而发生的一些事情。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孙胜完的卧室前踌躇了一下。

“珠泫，你现在还不能吃太辣……”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的主人发现了踌躇的客人，“可以进去哦？”

“我没有想要进去。”裴珠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

孙胜完学着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是不能吃太辣，”裴珠泫僵硬地挪开自己的腿，“我也真的没有想要进去。”

“那就是我邀请你进去啦，你可以进去看看哦。”

裴珠泫决定不和自己较真。孙胜完的卧室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那张大得像双人床的单人床也一模一样。她看见孙胜完整齐叠放在床头的条纹睡衣，上面有着棕色的小松鼠。

孙胜完进门看见自己正盯着那多少过分可爱的睡衣，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要看那个啦。”

裴珠泫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怀念。于是她没有回答孙胜完。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试图抓住的是什么。是过去还是现在呢？裴珠泫也弄不明白。有的时候只是在孙胜完身边就会胡思乱想，有的时候又是因为在她身边才能够保持平静。

这就是喜欢吗？还是别的什么和喜欢类似的复杂感情呢？

为什么只是看着自己，胜完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裴珠泫坐在孙胜完的床边，看着钢琴家一点点接近自己。她听到了过去传来的悠远声音，是她们曾经合奏过的曲子。她还听到了呼吸声，听到了睫毛上下接触才发出的细碎爱意。她听见孙胜完小声地喘气，紧张得像是她们初次接吻的样子。

她猜孙胜完微张的唇是在向她发出申请。

“我可以吗？”

她还记得第一次的亲吻是在图书馆。趴着睡着的孙胜完被她轻轻推醒。裴珠泫只是想要叫醒小女友，而对方却恍惚地忘记了自己在公共场合。但没有拒绝的自己应该也被算作是共犯，裴珠泫想。她任由年下嘟囔着请求，放任两人的距离被拉到无限接近，最后闭上眼接受对方的亲吻。

她可以吗？

裴珠泫在闭上眼前想。

孙胜完的亲吻温柔又甜蜜，细腻又耐心。她小心地描摹着裴珠泫的唇，像是要用这种方式记住对方的模样。她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裴珠泫伸手捏着对方的衣角，心里的慌乱快要泄洪般流露出来。可孙胜完的举动太过体贴、太过体贴，她没有办法抗拒。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办法抗拒。

她可以吗？

孙胜完结束了由她主导的亲吻，把裴珠泫抱在怀里。

裴珠泫感觉到领口有些濡湿。

于是她得出结论。

她总是可以，她永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