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判断恋人与朋友之间相差的距离呢？
因为小提琴的突发状况，裴珠泫不得不用大张创口贴捂住自己的伤口。平时总是温文尔雅的小提琴首席，在脸上粘了块说小不小的胶布之后，反倒有了些黑道气息。再加上最近的她想着孙胜完的种种举动，没法舒展的眉间让她看上去更加冷酷了。
“珠泫姐姐不会真的有什么黑道背景吧？”
裴珠泫无奈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工作的同事们关系过好似乎也有些困扰——比如现在，就算被她撞上偷偷讲她的事，这群小提琴手们也丝毫没有尴尬的感觉。反而一个个用半真半假的眼神探究着她。
“那胜完一定是来让珠泫姐姐改邪归正的。”
什么跟什么啦！裴珠泫扶着额头：“为什么她让我来改邪归正？”
“因为……”被问到的后辈居然认认真真地在思考，甚至用听上去确实合情合理的推论来回答她，“因为胜完总是穿着白衬衫，规规矩矩地打着小领带。看上去就很像是小说里那种曾经要好，却不得不分开的青梅竹马。”
“对对对！长大之后才回来，发现曾经的玩伴居然背负起了一个家族……”
“没错没错！”
“在对方彻底堕落前，想要用自己来挽救她！”
裴珠泫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是从孙胜完以前才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穿着衣服，每天起床都需要她来为这个钢琴师系领带开始，还是应该称赞这群人的想象力丰富到不行，亦或是应该惊讶于她们居然能够猜到两人的确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哪怕这段关系前面需要加个“曾经”。
“在说我呢？”孙胜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是呀是呀，”小提琴手们围着孙胜完。今天的她倒是没穿着白衬衫了。裴珠泫努力让自己转移视线的动作看上去自然又顺溜。我才不是刻意去看的，裴珠泫劝慰自己，只是这个时候不看过去的，才会显得刻意。孙胜完套着蓝色的连帽卫衣，金发看上去长长了一些。“我们在说你和珠泫姐姐之间的故事呢。”
孙胜完夸张地挑起了眉毛。裴珠泫有些气恼。这是她们交往时，孙胜完常做的事情。她总是特别夸张地模仿着自己，在逗怒自己之后，又用拥抱和亲吻来安抚她。
“是什么呢？”孙胜完的眼神在自己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裴珠泫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来，只好默默地走到自己的位子，打开乐谱。
小提琴手们叽叽喳喳地又复述了一遍。
裴珠泫茫然地盯着乐谱。除了孙胜完的笑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真要说的话，裴珠泫不知道该怎么衡量朋友与恋人之间的区别。
有的人用对于亲密接触的接受程度来判断。裴珠泫觉得这点不是很正确。难道对一个人的喜欢到最后居然使用性欲来确认的吗？她本能上抗拒这一点。这听上去一点都不像人类才可以做出来的判断。
裴珠泫想到孙胜完听到她的提问时，曾经露出过的无奈笑容。孙胜完是怎么回答她的呢？她好像总是抱着自己，抱怨着自己的不解风情：“珠泫呀，要怎么描述一种本来就无法定义的事物呢？”为什么孙胜完那个时候，不对，为什么从来都不反问自己呢？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是不是也喜欢她呢？
所以啦，裴珠泫在拉着音符的时候想，都怪孙胜完！都是孙胜完的错啦！
“姐姐，”姜涩琪无奈地看着她，“你快了半拍。”
“对不起。”小提琴首席理直气壮地回答，“刚刚是我走神了。”
钢琴师难得没有用自己粘稠的视线追问她。这让裴珠泫松了口气。
“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裴珠泫干脆地回绝了。
姜涩琪探究地看了看她，随后举起双手投降：“那我们就继续练习咯？喂喂，那位钢琴师，不要再盯着我的脸了！”
被点名的孙胜完笑起来：“我不用看也可以。”
“是是是，就你厉害。”指挥没好气地回答她。裴珠泫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看过去的，她就是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才恰巧和前任恋人的视线相撞，才看见了对方对着自己眨眨眼。
下班的时候，孙胜完又着急地冲了过来。
“等等！”她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裴珠泫用手点了点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让开，“之前也有过更严重的。”
孙胜完侧过身子，以同行的姿态和她一起迈步：“你今天是不是偷偷骂我啦？”
裴珠泫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驯化了。她现在已经不想该怎么摆脱孙胜完了。就这样算啦。她们之前的交往也是这样。孙胜完总是能够很好地拿捏怎么样做一个朋友，又如何做一个恋人。她不得不承认，在两人之间，她才像是一个年下，被孙胜完带领着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然后又被对方说，是自己想要结束，可犹豫的样子只好让对方做个坏人。
裴珠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骂你了又怎么样？”
“我想听听呀，”孙胜完语调轻快，“还从来没听过珠泫骂我呢。”
“哪有当着当事人面骂人的道理。”
“珠泫的话就可以哦。”
“我才不会这么做啊！”
“对我做是可以的哦。”
“……疯子。”裴珠泫憋了半天，只能讪讪地骂了一句。
孙胜完笑得像是被亲吻了一样开心：“高兴点了？”
“我没有不高兴。”
“那我换个说法，”孙胜完为裴珠泫拉开玻璃门，夸张地行了个礼，“不生气啦？”
裴珠泫顺着对方的表演，在走到外面的时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生气，非常生气。你要是再多说话，我就在你弹钢琴的时候把盖子狠狠砸下来！”
“再找一个像我这么优秀的钢琴师可很难哦。”孙胜完说，“而且那样的话，珠泫就要照顾我吧？”
鬼才会来照顾你。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
裴珠泫在孙胜完的家里拧着湿毛巾。
怎么会有钢琴师真的被琴盖砸到手，然后又撒着娇要小提琴首席来照顾啊！裴珠泫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地指责，都怪你！说什么废话啦！
孙胜完一脸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在看见裴珠泫的时候揪着眉毛，露出了尴尬又不好意思的傻笑：“也、也没有严重啦……”
“闭嘴。”
“真的没有那么严重！都是涩琪喜欢夸张啦！”孙胜完还非得举着自己打着绷带的手，在裴珠泫面前晃来晃去，“医生也说了没关系，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我以为稍微用点力没有关系，结果不小心被夹到了……”
“孙胜完。”
“在！”
“我说，”裴珠泫本来想用毛巾擦擦孙胜完的脸，现在却只想塞住她的嘴。为了掩盖自己过分的关心，她只好把毛巾叠好，放在了孙胜完的床头。“闭嘴。”
孙胜完点点头，露出讨好的笑。
晚饭是外卖，裴珠泫并不打算在孙胜完家里展现自己的厨艺。就算孙胜完再怎么撒娇耍赖，她也不想要。孙胜完被下了闭嘴的命令之后，竟然真的乖乖的一句话也不说。所以她的撒娇全是通过眨眼和拽衣角来实现的。
这肯定不只是朋友间的相处了，裴珠泫想。那么和恋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孙胜完乖巧地蹲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偏着脑袋看着裴珠泫。小提琴首席布置着炒年糕和海鲜面，恍惚间又回到了两个人同居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不是自己也常常在纠结这些问题呢？她的晃神、她的茫然、她对自己喜欢的不确认程度，是不是一直让孙胜完感到不安呢？
可是，可是啊，裴珠泫想，这些问题，孙胜完从来就不困扰吗？
孙胜完应该还是困扰的。裴珠泫看着她努力地用自己还算能够活动的手指用着勺子，努力地捞着碗里的年糕。在尝试过几次之后，她还是无奈地开了口：“珠泫……”
“喂你是不可能的。”
“可是……”
“你可以吃我的。”
“那也只能喝汤欸……”
裴珠泫挑着眉毛看着对方：“所以呢？”
“所以像我这样说出来就好了，”孙胜完说，“就算被拒绝，说出来就好了。”
裴珠泫真想知道孙胜完为什么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总是先她一步说出来。可她又总是能够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管她们是朋友，还是恋人。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两种喜欢之间的距离，可自己却茫然又仓促，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情感的潺潺细流？
“你觉得，”裴珠泫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笑，可是如果现在不说的话，她可能再也不会说了。她们之间满溢着炒年糕的辣味，海鲜面的浓烈气息。钢琴师用缠着绷带的手捧着碗，而小提琴首席觉得自己嘴角还沾着一些辣酱的余味，“我喜欢你吗？”
裴珠泫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莽撞的青春期，对着台上的数学老师问着傻傻的问题。可老师从来不会嫌弃她，只是耐心地回答。
孙胜完也是这样。
她低着头笑，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提问：“喜欢呀。珠泫呐，你喜欢我。”
孙胜完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以珠泫的标准来看……可能朋友和恋人之间的区别之一，就是会不会提这样的问题吧？”她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食物。她好像第一次看上去这么瘦小。“我喜欢你，珠泫。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她坦然的样子让裴珠泫有些受伤。
“再朝我走近一点点吧，珠泫。”她说，“每天一点点也可以，一点点点点也可以。”
裴珠泫点了点头。
她听见了一些凌乱的心跳、一些冲动的低语、一些……不可忽略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