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恢复上班的第一天而言，这并不是个好天气。
裴珠泫出门的时候没法睁开眼，踉跄着差点在家门口摔一跤。孙胜完眼疾手快地抱住女朋友，还不得不分心锁上门。裴珠泫眯着眼睛趴在恋人的肩膀，开始思考现在请假会不会意欲太过明显。
“要不换个指纹锁吧？”
“嗯？”小提琴首席没有跟上钢琴家的节拍，发出含混的困惑，“什么指纹锁？”
“锁门太麻烦了。周末的时候，我去联系换一个吧。”孙胜完三言两语就定下了日程，让裴珠泫没有太多的参与感。孙胜完自然地牵着她的手——确切地说，是她的手腕。钢琴家摩挲着手腕上明显的骨节，在裴珠泫想起一些其它的回忆之前开口，“体重又轻了吗？怎么感觉又瘦了很多。”
裴珠泫想起昨天半夜作为夜宵的蛋糕，拿不准这句话到底是真的在追责自己的体重，还是一句随口开启的话题。她不想纠缠这个部分，于是干脆一路沉默，装着自己因为太困而不愿说话。
孙胜完在上车的时候偷亲了一下她，小声嘀咕地抱怨：“又装睡，下次这招可不管用了。”
才不会不管用呢。
裴珠泫闭上眼，坦坦荡荡地从装睡变成真的小睡。
再说了，本来招式就不在数量，管用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是因为能够放心地补眠，裴珠泫感觉自己到练习室的时候状态都好了很多。
她们先是遇上了还处在旅行兴奋期的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不得不承认，裴珠泫觉得自己面对这些并非初次的调笑，之前的那些微弱的不自在感减弱了不少。是为什么呢？总不能是因为见了一下孙胜完的家人，一切困难全都莫名地迎刃而解了吧？可纠结又烦恼的裴珠泫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希望能够这样轻松地得到一个答案，还是希望可以在这种难以言喻的事情上纠结更久。
她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地看了眼孙胜完，对方正在描述多伦多下雪的情景。
“在室内的话就不会很冷了。在圣诞节前后，路边还会有很漂亮的装饰……哎，你们这次去北海道遇上下雪天了吗？”
“遇到了遇到了！”
“好大的雪！感觉比首尔的大多了。”
“哪有那么夸张啦，而且是谁到了那边第二天就喊着要吃韩餐了？”
“……咳，胜完姐姐和珠泫姐姐玩得开心吗？”
孙胜完非常刻意地用大幅度的动作戳了戳裴珠泫：“怎么样，珠泫？玩得开心吗？”
裴珠泫低着头，沉思了半天，直到让游刃有余的孙胜完都忍不住有些焦急起来。让人心焦的小提琴首席慢悠悠地评价：“嗯……还是挺开心的，就是有的独立的快乐，似乎建立在高昂的价格上。”
“多伦多的物价很高吗？”
“倒也不是物价的问题。”裴珠泫笑着说，“应该是自尊心的价格比较高。”
孙胜完露出沮丧的幼犬表情。裴珠泫忍住了摸摸对方脑袋的想法。
和平时比起来稍稍有些迟到的指挥家在此时进入讨论，两三句就让氛围从轻松愉快变成了练习前的稍显紧张。姜涩琪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接下来几场表演的严肃程度和练习难度，在结尾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指出乐团并不抵触办公室恋爱：“当然了，如果让练习进度停滞的话是肯定不行的。不过，我相信诸位的专业素养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吧？”
钢琴家坐在钢琴后面，弹出几个俏皮的音节，然后才蹦出一个拟声词：“昂。”
大家很没有默契地笑出了不同的节奏，但又非常统一地把视线转移到了裴珠泫的身上。
小提琴首席只好拉起琴弦，配合地拉出几个沉稳的音符。
总觉得心情奇怪地变好了。裴珠泫想。
看来回笼觉是必要的，以后还是多睡点回笼觉吧。
作为返工惯例的聚餐又让大家陷入了讨论。
一方是坚持韩餐的烤肉派，另一方是提议花点钱的西餐派。裴珠泫的手机又被热络的讨论吵得一卡一顿，不得不放下来盯着孙胜完开车的侧脸发呆。钢琴家在红绿灯的时候看了看女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为什么不换手机呢？”
“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好的选择。”
“怎么不问我呢？”
“之前还没有这么卡的。”裴珠泫说，“再说了，现在家里多了一张嘴，经济上不是应该更加有计划吗？”
孙胜完吃惊地看着她：“什么？我这么能吃吗？”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啊。”裴珠泫想打一下女友以表现出自己的无奈，但是想了想对方正在开车，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收回了手，“我明明在为你着想。”
“嗯……”孙胜完似乎想问为什么这么说。裴珠泫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正想要强硬地切换话题，聊一聊手机该选什么品牌，聪明的小狗就得出了答案，“难道珠泫也要一起负担吗？多伦多的？”
裴珠泫把视线从车内移到车外。已经暗下来的街道亮起了路灯，还有一些偷懒的店家没有把一两个月前的圣诞节装饰收起来，但春季的营销活动又蓄势待发，让整个环境看上去有种奇怪的季节错乱感。
以前会觉得不耐烦的情景，如今却没有过多的心思去苦恼了。
裴珠泫绞尽脑汁地在想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自己的心思听上去不那么明显——可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自然地把对方纳入了自己的人生计划中，也在没有和对方确认的情况下，就认为对方的未来也有着自己的存在了。
她的双手握紧，在膝盖的上方踌躇又坚定。
“不要想着停在旁边！”裴珠泫在孙胜完减速的时候急急地喊，“我又没有要哭的意思。”
“好好……”
“干嘛？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裴珠泫说，“每次都只会停在路边然后抱着我，也不会换点别的。”
孙胜完笑嘻嘻的，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什么：“怎么了？珠泫不也这样对我吗？”
“怎么样对你了。”
“就只会用一招，一直用一直用。”
“……”裴珠泫哼了一声，“对啊，我是这么想的。”
孙胜完以为自己的挑眉没有被发现，但裴珠泫早就注意到现在的她就喜欢悄悄地模仿自己。看在对方辛辛苦苦做司机的份上，裴珠泫觉得不做追究，在适当的时候再拿出来做武器，才能最大的发挥这样的效力。她差点被自己这样幼稚的想法逗笑，于是急忙地收住嘴角，严肃地继续谈论经济问题：“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负担吧？以前……就算了，现在你又不是一个人了。”
“以前就算了？”
“……那你要怎么算。”
孙胜完眨眨眼：“不知道哎，珠泫要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裴珠泫真诚地被拐到了思维的陷阱里，开始认真琢磨起该怎么计算，“按天算吗？还是按周、按月算？这样感觉很像分手费吧……而且你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买的，要不干脆找个之前念法律的……”
“珠泫，”孙胜完说，“我很开心。”
“什么啊？我们还没算好呢，”裴珠泫说，“现在很多人就算结婚也算不清楚的，我感觉我们也需要认认真真算一算才行。你搬进来之后，其实房子也是需要稍微改一改装修的吧？不过这部分应该不用支出太多，可以把书房稍微改改就好。卧室的床应该是要改大一点的……干嘛，不是让你不要停在旁边吗？我又没有……”
孙胜完说：“我知道，你没有哭。”
“那你怎么还停下来了。”
“因为我刚刚说我很开心，你没有理我。”
“……”裴珠泫伸出手，非常用力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好好，你的开心我收到了。”
孙胜完温顺地眯着眼睛，又非常不温顺地拉过裴珠泫，交换了一个有些不太短的吻。
接吻的时候，是怎么感受到恋人的情绪的呢？
是通过直接接触的双唇，还是颤抖不已的呼吸？是黑暗中愈发敏锐的感官，还是纠结于睁开还是闭上的双眼？是无数习惯累积起来的下意识，还是偶尔发现的小动作？
又或者，这些以为从对方身上体验到的情绪，实际上都是自己的呢？
在长长的吻里，毫不担心地释放出的安全感和信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不安和惊慌变化而来的呢？
裴珠泫想，如果现在她开口问的话，孙胜完会不会给出答案呢？还是又故弄玄虚地装成大人的样子，要她自己一步一步地发现藏在真心后面的、用苍白话语无法描述的情感，再表扬她终于做到了呢？又干脆这个讨厌的女友要一副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诱哄着她，要她和自己一起踏上寻找的路，用短暂的同行掩盖永恒的许诺呢？
但她从未如此确定，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她都感到非常开心。
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