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不对，“同居”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别的不说，裴珠泫想，首先会意味着会有一部分不得不花费的支出。

她站在家具商场里，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拿起第三个玻璃杯，而在回过神来前的想法是：“这个杯子好可爱，看上去好适合胜完。”

小提琴首席佯装无事，赶紧把这长相小巧的恶魔放回柜台，她的钢琴家恋人就拿着一对长相类似的杯子走了过来。孙胜完今天没有把头发扎起来，金色阳光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洒在她的肩头。她抬头的时候发现女友没有在原来的位置，眨了眨眼，仿佛是要掩盖慌乱。接着额她张望了起来，发现裴珠泫在后两个架子的时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珠泫！”她从走路变成了小跑，最后快要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裴珠泫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雀跃的恋人。好像金毛，裴珠泫想。兴奋的金毛继续说，“这个，是不是很适合早餐的时候做咖啡杯？”

裴珠泫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下。奇怪，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心跳加速的？

“家里已经有好多杯子了。”

孙胜完凑了过来。是家里沐浴液的味道。虽然还没有正式搬到家里来，但是孙胜完已经——当然有几次是裴珠泫的主动，有几次是孙胜完的死皮赖脸——留宿了足够多的次数，以至于两个人身上的味道也逐渐趋同。

这也是“同居”带来的一种变化吗？裴珠泫觉得以前的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在乎，没有去细想这些不断变成一个节奏的细节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因为，明明都是同样的物品，同样的使用方式，同样的时间……裴珠泫觉得自己的耳朵烧了一下。都怪孙胜完，在什么地方都撒娇。但就算那么多相同，两个人却还是有足够的不同，让她能够察觉出在这么多相似当中的分歧。

只是这分歧如此温柔，像正在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说服她的、温柔的孙胜完。

并不那么能言善道的钢琴家在这个时候绞尽脑汁地发挥演说能力：“虽然……不过，珠泫，这可是情侣杯。”

裴珠泫感觉小女友愈发狡猾，几乎要拿捏她对这种关键词的无能为力：“所以呢？”

“我想，”孙胜完说，“到时候有朋友来的话，看上去我在珠泫的心里有足够的一席之地。”

裴珠泫低下头。

她想，这样显得我像一个坏人。

为了避开午饭的人潮，裴珠泫只是先买了一个甜筒垫垫肚子。

尽管孙胜完试图阻拦裴珠泫的一意孤行，但在裴珠泫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之后立刻缴械投降。裴珠泫举着甜筒，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坐在沙发展厅里的柔软单人沙发上。一旁的孙胜完倒是一点都不浪费时间，在沙发丛林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还伸手摸一摸，露出一脸老练的表情。

转完一圈的巡回犬站到了裴珠泫身边，申请也要来一口甜筒。裴珠泫递了过去，对方咬了一口之后，被冰得挤眉弄眼：“好冰啊！”

“挑到沙发了？”裴珠泫要把甜筒拿回来，孙胜完却压住了她的手，仗着两人在角落里，悄悄地把裴珠泫的手居高，吻了吻她的手指。明明是因为冰淇淋而充满凉意的唇，裴珠泫感觉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手来。她瞪了孙胜完一眼，“干什么呢？”

孙胜完笑得像是得了多大的好处：“也不一定非要换个沙发嘛。”

小提琴首席拿不准这句话到底有没有什么双关。毕竟从事实层面而言，她们的确不需要特地再换一个沙发。现在摆在裴珠泫客厅的沙发足够大，她们已经用偶尔几次实践证明了这一点。但孙胜完眼神亮亮地看着她，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总是把人家想得太坏。裴珠泫转移了视线，飘忽不定地给出回答：“不换也可以啊……”

“反正现在的够牢了嘛。”

孙胜完贴着裴珠泫的耳朵说完这句话，赶紧推着小车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振振有词地解释自己的行为：“珠泫，现在人少了很多，我们去吃午饭吧。”

小提琴首席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最近自己总是变现得太过退让，才让有的人得寸进尺，露出骄傲的嘴脸？

骄傲的人只是在言辞上有些恶劣，行动上倒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她眼尖地给两人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能够享受下午暖洋洋的日光。在确认了裴珠泫今天没有吃辣和年糕的心情之后，骄傲的人表示女友可以完全放心，自己已经知道要选哪些菜了。她走了两三步，又转回来：“要喝可乐吗？”

裴珠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孙胜完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小调走了，留裴珠泫一个人坐在原地享受热闹中的宁静。

乐团的聊天房这个时候开始响起来，裴珠泫打开手机，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最近的信息。下个月会有一次集体出游，正在向大家征集相关意见。去年大家去了济州岛，而首尔又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有几个调皮的年轻小朋友开始撺掇说要出国玩。

“反正国内都玩得差不多了吧。”

很快就有人附和：“就是说嘛！我们可以去近一点，日本就不错吧？”

“这也太近了吧，有点出息！”

“那你说要去哪儿？”

“怎么着也得去个美洲或者欧洲吧？”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姜涩琪耿直地回了一句：“如果超出预算的话，会适量从大家的工资里调整的哦。”

聊天房安静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很快小朋友们又恢复了积极的心态：“没关系！只要能去好玩的地方就好！”

孙胜完端着一餐盘的食物走了过来，像讲解员一样地开始介绍：“这是玉米浓汤，这是牛排，不过今天看着意面也不错，所以也拿了一点。”

她坐在了裴珠泫的对面，把餐具分好，把可乐杯子里放上吸管，才慢慢地开口：“珠泫一直都有出去玩吗？”

裴珠泫绕了绕，才想明白孙胜完是看了聊天房的讨论才这么问她的。她没有错过孙胜完语气里的情绪，于是那种酸涩的难过又浮了上来。她在内心叹气，那些错过的岁月并不是能够简单地被现在的温暖覆盖。可孙胜完就这么坐在她的眼前，和以前的孙胜完一样又不一样地、这么平静又委屈地直接向她提问，让她又感觉心里充斥着奇妙的满足。

这是“同居”带来的魔法吗？可为什么之前没有呢？这究竟是什么呢？

裴珠泫没有办法在这个吵吵闹闹的、挤挤攘攘的商场餐厅里想明白。

在孙胜完看上去快要有些焦躁之前，裴珠泫回答她：“没有，我都没有去。”

这下倒是轮到孙胜完惊讶了：“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所以我害怕去哪里都有可能遇见你。

裴珠泫想，自己似乎还没有勇敢到可以直接说出这句话。她捏着可乐的杯子，杯子上正在缓缓地出现因为温度而冒出的水珠。它们一点一点地沿着杯壁滑落下去，仿佛那些无情的、不会回头的时间。

小提琴首席不想说谎，又不能说出心里话，只好努力地迂回表达：“因为没有人帮我收拾行李箱。”

她说出口就感到后悔。

听上去要比在脑海里的时候更加尖锐。裴珠泫不安地握紧了水杯，仿佛这样就能够握住刚刚说出口的话语，让它的伤害可以停在那里一样。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孙胜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接过了这个重大责任。裴珠泫最开始还捏着几分学姐的矜持和理智——好歹也是收拾行李，贴身的内衣物也是要收拾的，哪有让年下的小朋友来做的道理呢？

但孙胜完实在是太过体贴。像温水一样，裴珠泫想。只不过不是煮青蛙，而是沉默又包容地把一切都拥在怀里。孙胜完就连叠衣服都有自己的一套特别的技巧，能够让原本三两下就被裴珠泫塞满的行李箱装下更多东西。

于是裴珠泫很快就失去了这个技能。多少有些令人害羞的惭愧，这句被她莫名丢出来的话也算是一方面的诚实。最开始的乐团旅游在首尔附近，还不用收拾超过三天的行李，裴珠泫背个不大不小的包就能直接走了。后来大家选的地方越来越远，只要一收拾东西，那些藏起来的孙胜完就开始在她身边絮絮叨叨。

讨厌死了。

就跟现在在眼前的孙胜完一样，明明让人喜欢，却又带着点难以忽视的讨厌劲。

裴珠泫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以为自己足够安全，不会被对方抓包。但孙胜完简直就如同什么老练的猎人，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把怯懦的小兔子抓个正着。太坏了，她想。但她毫无抵抗能力地在孙胜完的双眼里停留。

那里没有她以为会有的任何……任何什么呢？

孙胜完笑起来：“那珠泫都在干什么？在家里睡觉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孙胜完确实说中了一半。裴珠泫喝了一口可乐，毫无气势地反驳：“我还去了健身房。”

“那这次呢？”

聊天房里似乎已经决定了两个大方向，不是欧洲就是日本。

这两个地方看上去真是毫无共同点，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筛选到这两个。

裴珠泫想说，现在不是有你了吗？当然可以去了。可这听起来也太不像她了，这种程度的撒娇她不觉得自己能够开得了口。小兔子纠结又犹豫，总觉得这个时候怎么开口都是一种投降。如果说想跟她一起留在家里，感觉又是一种不太纯洁的邀请。光是想象说出这句话的后果，裴珠泫都感觉耳朵带着脸颊在发热。

孙胜完从她的对面坐到她的身边，那股藏在沐浴露下面的、属于孙胜完的味道，裴珠泫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是海吗？还是阳光？这些词汇都不够具象，没有办法把这个安静的、可爱的又讨厌的人很好地表达出来。

“我想和珠泫一起去，”孙胜完说，“我一直都很想和珠泫一起去什么地方玩。”

“之前不是也一起去过嘛……”

“我是说，就我们两个人。”

裴珠泫不解地看着她。

“就我们两个人，去哪里都可以，在家里也可以，在外面也可以。”孙胜完看着裴珠泫的眼睛，可裴珠泫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只能听见孙胜完的声音，话语的意思却变得模模糊糊。

“珠泫，”她说，“我比我想象得还想要和你在一起。”

裴珠泫感觉自己红透了脸。

说不定，“同居”还意味着心灵和话语的距离变得异常清晰。

有些太清晰了，裴珠泫想，让她不得不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