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泫揉了揉眼睛，伸手关掉了导航。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外，非要说的话，孙胜完轻轻发出的鼾声是整个旅途里最让她感到意外的部分。钢琴家的声音小小的、弱弱的，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克制着自己的音量，不希望自己打扰到裴珠泫。
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
裴珠泫偷偷地瞥着副驾驶座上的人。她的脑袋歪在安全带上，乱糟糟的金发挡住了皱起的眉毛。
如果这个时候把她吻醒的话，她会觉得浪漫，还是会紧张得脸通红，说不出话呢？
没有表露出纠结情绪的小提琴首席，最终还是选择了比较稳妥的方式，推了推恋人的肩膀：“胜完，胜完？我们到了。”
迷迷糊糊的学妹嘟囔着回答：“好快啊……”
“快吗？”裴珠泫没忍住，伸手捏住了孙胜完的脸。软乎乎的，但是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瘦了那么多吗？“我还因为好久没开，所以开慢了点。”
“一定是珠泫开得太稳了，”孙胜完又开始信手拈来一样地夸奖她，“好像只是在家里小睡了一会儿一样。哎，不知道珠泫还开车带过谁……”
哪怕知道孙胜完只是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她发出撒娇的讯号，裴珠泫依然只是涨红着耳朵，抬手敲了一下笨蛋恋人的脑袋：“不是说准备露营的东西要很久吗？快下去准备了。”
钢琴家犹豫着，像是在思考该不该趁这个时候讨要一个亲吻。裴珠泫倒是一眼看穿了对方的小小心思，对着眼巴巴的恋人招了招手：“过来。”
“什么？”
“你不是想要……”她的话语被自己的亲吻吞没，“好了吧？再不去搭帐篷天就要黑了。”
孙胜完呆呆地点了点头，样子傻得可以。
但是，裴珠泫在关上车门的时候捂住了自己的脸，在面对孙胜完的时候，她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裴珠泫并不知道什么时候首尔附近还能有这样一大片地方，就是为了让人们来露营、看星星的。或许社会的发展足够快了，她看着孙胜完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拿着手机确认了预约的订单和位置。孙胜完侧着脸，听着对方的嘱托。
裴珠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一看，是姜涩琪好奇的追问：“今天跟胜完约会吗？”
小提琴首席恶狠狠地锁了手机屏幕。她一抬头，就看见笑着走过来的孙胜完：“珠泫，都弄好了！”
不止是约会，裴珠泫在心里纠正着，不能只是约会。
对于两个都有些经验的露营人士而言，搭帐篷反而在众多事情当中算是最简单的一项了。只不过因为在车上的小小插曲，小提琴首席一脸沉默地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让钢琴家也变得寡言又怯懦，只是看着实习恋人的眼色做事：接住裴珠泫递过来的支架，听着裴珠泫的话搭好骨架，在裴珠泫的睡袋旁边铺上自己的睡袋。
裴珠泫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贴着的睡袋，开口询问正把食物一点点从冰箱里搬出来的孙胜完：“现在不是都有床了吗？”
“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为了和我躺在一起，就会带上一张床呢。可孙胜完灼灼的眼神太过清澈，反倒让裴珠泫没有办法说出这句话。她只好话锋一转，“还以为你会带更暖和一点的睡袋来。”
孙胜完傻傻地笑了起来：“床太大了，我的车子放不下。”
什么啊，裴珠泫恼怒地瞪了一眼恋人，在没有用处的地方耳朵这么尖干什么。
钢琴家学妹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而且我以为珠泫不愿意出门，也没有做那么万全的准备。不过还好之前买过一些……对了，我把之前珠泫很喜欢的那个毯子也带过来了！我记得在……”孙胜完放下手里的泡菜和方便面，踢踢踏踏地跑去后备箱找了一会儿，“在这里！晚上看星星冷的话，可以披着它。”
裴珠泫不太好形容心中涌动的究竟是酸涩还是温暖。
孙胜完贴心地走到了她的身边。自己和她分明都穿着平底鞋，但钢琴家偏偏有一种像是高了她几公分的感觉。真是怪事，以前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怎么现在就好像能够为她挡住一切了呢？裴珠泫低下头，接过柔软温和的毛毯，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星星……”
“嗯？”
“星星要在哪里看？”
孙胜完正在摆弄着烧烤盘：“在这里就可以了！我特地查过了，今天预定的人只有我和珠泫，呃……”她似乎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多少有些奇怪的地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一小片地方都是我们的。如果这边看不太清楚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裴珠泫挑起眉毛，“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
“比如说那个山头？”
裴珠泫顺着孙胜完的手望了过去。淡淡的冷风拂过了她们之间。孙胜完把伸出去的手尴尬地缩了回来，抓了抓自己依旧乱糟糟的头发：“好像也不用……”似乎是被自己的傻瓜行为蠢到，化身厨师的钢琴家装作一副老练的样子，“珠泫一路开车累了吧？先去睡一会儿。”
“睡醒了就吃吗？”裴珠泫忍不住问，“你是在养猪吗？”
“猪也不会睡醒了就吃，还是要散步的……”
“孙胜完！”
孙胜完笑眯眯的，凑过来亲了亲裴珠泫的脸：“珠泫，睡一会儿吧。”
裴珠泫没有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
但是她能够意识到现在她在梦境里。和往日的自己作为主角的梦不同，此刻的她像一个旁观者。她的眼前是大学时和孙胜完一起住的帐篷。她甚至不用靠近，都能猜到一定是孙胜完在对她支支吾吾地表白。
当时是什么让孙胜完鼓起勇气的呢？是那一夜的星星吗？她明明记得那个晚上她们什么都没看到。是来自她的默许吗？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容许孙胜完的接近。又是什么让她答应了对方莽莽撞撞的告白呢？是孙胜完紧张到有些可爱的声调吗？那也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在她面前逞强的学妹的慌乱了。是她自己胸腔里有些荒腔走板的心跳吗？
啊，那倒确实是第一次。
即使是在梦里，裴珠泫也不敢走得太近。她说不清这到底是动摇了她的决心，还是坚定了她的选择。
她一转头，背后又站着那个同学会时的孙胜完。她风尘仆仆又游刃有余，她抿着嘴笑起来，金发的、柔软的发丝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起。她伸出手，做出邀请舞蹈的动作：“珠泫……”
珠泫、珠泫，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喊的？这么自然，又这么……
裴珠泫突然睁开眼，反倒把靠过来的孙胜完吓了一跳：“哇啊！呃，珠泫，我正准备叫醒你呢。”
“现在几点了？”
“七点十一。”
裴珠泫闭上眼，张开手臂。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想象中的温暖。裴珠泫不开心地睁开眼：“过来啊。”
孙胜完脸上露出了有些得逞的笑容：“原来是撒娇啊。”
是又怎么样？
裴珠泫恶狠狠地打了一下孙胜完的背：“知道的话就不要多说话。”
她们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
孙胜完在地上铺好了柔软的毛毯，在她们的身边又放着一盏明暗恰好的灯。在她们的脚边是升起的篝火，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传来温暖的讯息。裴珠泫莫名觉得有些困。她在孙胜完的身边总会感觉到这种情绪：放松、惬意、自在……
夜空被星星们渐渐点亮。这是在城市里所无法见到的风景。那个不合时宜的小小问题又出现了，只是这次裴珠泫决定直接问出来：“你为什么喜欢看星星？”
“嗯……”
出乎意料的是，孙胜完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滔滔不绝起来。裴珠泫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恋人，她思索的侧脸被火光照亮，又陷入晦暗不明的阴影。她突然觉得，就算是这样的孙胜完也没关系。好像喜欢孙胜完的话，怎么样都没关系。
“星星很远，对吧？”孙胜完说，“我们现在看见的星星，很有可能它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熄灭了，但是我们还是能够看见它们。”钢琴家转过头，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裴珠泫。不能躲开，裴珠泫想，哪怕现在非常、非常害羞，也不能躲开。钢琴家继续说，“能够在某个瞬间里看见它们的亮光，应该也是满足的、幸福的一生吧？”
裴珠泫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听明白。
她没有办法听明白，因为她此时此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太吵了，她想。怎么会这么吵？她以前听见过这么响亮的声音吗？这是孙胜完所指的答案吗？她感觉到一阵晕眩，一阵恍惚。她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停止这样的现状。她想起自己捏紧方向盘时，那个涌动的念头。
或许现在正是时候了？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秒，她必须要这么做。
只有这么做，她才能够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裴珠泫盯着孙胜完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不已。
“孙胜完，”她听见自己这么喊着钢琴家的名字，“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