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习惯一个人需要一段时间的话，习惯另一个人的陪伴也需要同样的努力吗？  

裴珠泫在闹钟响起之前睁开眼，用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身边的热源来自她的恋情试用期面试官。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她身边有多久没有另一个人了？她叹了口气。坦白而言，她对自己的选择仍然充满着质疑和不安。这么做是对的吗？再一次回到同样的关系时，她还会犯以前的错误吗？孙胜完带给她太多的习惯，而这些琐碎有的被她们遗忘，有的则被留了下来，透过肌肤和血液，牢牢地嵌入她的骨骼，她的行为，她的灵魂。

她该拿她们怎么办呢？

苦恼的小提琴首席伸出手，轻轻地戳在了钢琴家的脸上。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她们身上。看样子应该换一条更加厚重的窗帘了，裴珠泫想。要是孙胜完喜欢晒太阳的话，就把她赶到阳台上去。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突然睁眼的同居人吓了一跳。她抱怨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一个早晨的吻给堵住了后路。钢琴家得意地眯着眼睛笑：“早。”

“不早了，”裴珠泫不打算分享此刻的心跳。这不会和自己想要坦诚的决心矛盾，她在心里劝导自己，适当的秘密有助于关系的提升。以及保护自己的自尊心。“你打算赖床到几点？”

“我明明是在等珠泫。”

“你等我什么？”

孙胜完毛茸茸的脑袋朝着裴珠泫前进，她的双手在被窝里搂住了试用期恋人的腰。裴珠泫不知道这个时候想到过去的回忆，到底算不算一种对现在的她们的背叛。她想起了学校里的风铃，想起了每一次孙胜完向她发出邀请时的真诚，想起了孙胜完对着她说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她想起来了，孙胜完的每一种可能性里，都默认了她的存在。

钢琴家理直气壮地回答：“等你叫我。”

“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孙胜完说话时的热气贴着裴珠泫，让她的心痒痒的，“交给珠泫来决定吧……”

姜涩琪卷着乐谱，狠狠地在孙胜完脑袋上敲了一下：“都说了不要迟到，怎么又这样。”

无辜的钢琴家捂着脑袋，委屈地反驳：“你怎么不打珠泫？”

“珠泫姐姐一定是被你带坏的，”指挥家说，“对吧？”

裴珠泫希望自己的脸红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事实是在钢琴家交出选择权之后，裴珠泫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她只是舔了舔嘴唇，身下的钢琴家就自然地把拥抱姿势微微调整。手指与肌肤接触的地方像是火烧，就连指甲都能划出一道点燃灵魂的烈焰。

要做什么呢？孙胜完咬着词语，明明没有发出声音，裴珠泫却觉得耳朵一阵滚烫。要对我做什么呢，珠泫？她牵着她的手，隔着柔软的睡衣巡视。不需要征求同意。她惬意地眯起眼，发梢在枕头上起舞。

真狡猾。

孙胜完却像是听到夸奖，就连呼吸都带了欣喜。

我怎么会对兔子小姐做坏事呢？

小提琴首席沿着弧线不断向下。那些失去孙胜完的夜晚不断坠落的回忆突然浮现。她低低地笑起来，意外地换来了钢琴家的微弱抗议。不再坠落了，裴珠泫咬着边缘，将遮拦的布料扯开。

明明不是第一次，她吻上同居人的期待。为什么紧张得连呼吸都在颤抖？

钢琴家的呼吸撩动着她的神经。该怎么做来着？她想起那个她先伸出手的夜晚，以及更多之前的，她们彼此之间的夜晚。她鼓动的心脏在叫嚣着占有，而她的手与亲吻却不断地柔软，再柔软。她想到之前未曾说出口的爱意。她们就是围绕着这些荒诞的距离，痛苦地将彼此推开，又接近。

音节不一定总有规则，她想。难怪胜完喜欢那些千奇百怪的音乐。

她们的亲吻是如此，她们的爱情是如此，她们也是如此。

小提琴首席提醒自己必须保持一定的专业性，可钢琴家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害羞。这个金发的同居人在走到自己位子上之前，还要贴着她的耳朵说一句：“要是天天赖床就好了。”

裴珠泫瞥见了孙胜完通红的耳朵，忍不住笑了出来。

指挥家叉着腰瞪着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敲姐姐的脑袋。”

小提琴首席抿着嘴。但以后还是不要赖床比较好。

尽管她们谁都没有开口，但是乐团里的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她们是一对。

中场休息的时候，小提琴的同事们在裴珠泫身后叽叽喳喳的。小提琴首席无奈地坐着，等着后面的小朋友们开口。终于，身后的同事们似乎终于推举出了一位勇士。那个勇士轻轻地用小提琴的琴弓戳了戳裴珠泫的右肩。

“那、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紧张地磕磕绊绊。裴珠泫忍不住笑起来，这似乎缓解了她的紧张，“珠泫姐姐，你是不是和胜完姐姐在交往？”

小提琴首席看见那个被提到姓名的钢琴家正看着她们。耳朵倒是挺尖，裴珠泫感觉好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逗眼前的小朋友，还是逗和她同居的小朋友。小提琴首席刻意地拉长自己的声音：“嗯——”

“要是冒犯了的话……”

“你觉得呢？”她压低声音，看着孙胜完总是平静的脸变得焦急，接着又为了掩盖自己的好奇心，把金色的、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她。“我们两个看上去在交往吗？”

小提琴们一个个都凑了过来。

“我可以说吗？”

裴珠泫翘起腿，把手放了上去，撑着下巴。她点了点头。

“我觉得胜完姐姐就是来追姐姐的！”

“喂，就算姐姐同意了，你也不能这么直接吧。”

好奇的声音层层叠叠了起来：“我男朋友就从来没有这样子过哎……”

就连裴珠泫都忍不住追问：“什么样？”

“一直这么温柔呀，”女孩子耸了耸肩，“感觉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生气。”

没有什么吗？裴珠泫的视线又黏在了那个后脑勺上。她倒是觉得，孙胜完只是不断地退让，用她感觉自己看不到尽头的爱意来包容所有恶劣的可能性。她是因为当时觉得害怕了吗？又或者是觉得太累了呢？爱情为什么不能是个可以计算的等式呢？这样就不会有愧疚，也不会有茫然，更不会有痛苦。

“所以呢？”裴珠泫听见话题又转了回来，“姐姐们在交往吗？”

“一半一半吧。”小提琴首席像在回答自己，“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在她确认自己的问题之前，她永远不知道她们能够走到哪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小提琴们对于这个答案竟然没有异议。她们的小脑袋们叠在一起，嘀嘀咕咕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又再次让那个女孩做勇士。女孩冲着身后的挤眉弄眼，抱怨为什么什么事情都算在她的头上。她无奈地接受了这个重任，走到了首席的面前。似乎是受了之前孙胜完的影响，她也蹲在了裴珠泫的面前。

她和孙胜完一点都不一样，可这个时候，裴珠泫却觉得她们有着如此相似。

“加油哦！”女孩说，“虽然恋爱很难，没有老师却无时无刻不在考试……但是，姐姐，要加油！”

裴珠泫看着她匆匆地跑回去，远处的孙胜完投来好奇又克制的目光。

真是的，她咬着下唇。都是孙胜完那么张扬的错！

如果要让裴珠泫和过去对比的话，作为恋人的孙胜完更加完美了。

但非要说的话……她咬着笔杆，假装自己在给乐谱上做笔记，这种完美和以前的完美又有些不同。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期待着自己，让自己把所有的交友圈都介绍给她。她也没有隔得远远的，什么话都不说。她会安静地等在自己身边，直到自己开口的时候，站在原地，朝着她伸出手。

这是好事吗？裴珠泫想。无糖和纤维的答案，我好像还没有得出结论来呢。

她重重地在乐谱的边缘敲下一个黑点。这看上去就像我们的起点。突如其来，毫无头绪，还和以前藕断丝连。

她坐在凳子上胡思乱想起来。孙胜完给她提过的未来里有过这样的情节吗？她们之间的关系得到了怎么样的界定呢？青涩的孙胜完摇头晃脑地，没有给未来的她回答。

“珠泫，”钢琴家背着手站在她的身边，“回家吗？”

裴珠泫站起身。她突然想要停止现在幼稚的游戏。她不在乎了。她不想要知道那个曾经困扰她们的答案，她也不想要算清楚两个人的距离，她想直接撞入孙胜完单薄却温暖的怀抱。她想放弃，她想投降，她想孙胜完。

钢琴家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在还吵吵闹闹的乐团练习室里抱住了她。

“坚持一下，”她说，“珠泫，我会等你。”

所以不要在这里停下。

她好像听见孙胜完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