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次的串字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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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胜完有一对听力很好的耳朵。

所以，即使她坐在远远的看台上时，也能够隐约听到那群人欢呼着迎上赛车手时嘴里呼喊的热烈的语句。

“是新纪录！”“好厉害啊！”“是不是可以提前举办庆功宴了？”“喂喂，这种话你还是少说一点，万一……”“呸呸呸，你才是少说这种话。”

正巧一阵遥远的风裹挟着冬季的残忍吹过她的脸。孙胜完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一点。她假装不在意地转过头，防止自己会和那位天才赛车手撞上视线。人群还在吵闹着，在她的心里隐隐地蔓延出不知该如何停止的羡慕的情绪。

孙胜完突然想，要是什么事情都和赛车一样，只要踩下油门，只要把勇气和怯懦丢在身后的话就好了。

“等很久了吗？”

孙胜完抬起头，又慢慢地摇了摇头。裴珠泫的脸红扑扑的，像是一路小跑来的。脱下了专业的赛车衣服，裴珠泫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和那个骄傲又冷漠的赛车手截然不同。孙胜完想要变魔术一样把可乐从外套的兜兜里掏出来，但不知道是太久没有活动身体，还是因为胆怯的心理作祟，她摆弄了半天，最后放弃了花里胡哨的表演。

“给你带了可乐。”她干巴巴地说，试图掩盖刚刚自己的行为，“什么时候比赛？”

裴珠泫小口地喝着可乐：“圣诞节后的第三天。”

孙胜完歪了歪脑袋：“什么时候圣诞节？”

“在圣诞节的时候。”

“什么啊……”

“这样也不笑吗？”

孙胜完抓了抓脑袋，心里生出怪异的烦躁感：“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赛车手今天倒是显得意外的话唠，“为什么笑吗？不是胜完说过的吗，烦恼和苦恼的时候，说些傻话会让人心情放松。”孙胜完低下头。她想裴珠泫一定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着不同的音调，像在歌唱。她总是这样说着、说着，然后孙胜完就会有无法抑制的安全感。“……胜完还在苦恼吗？”

孙胜完眨了眨眼：“什么苦恼？”

裴珠泫望着她的眼睛。孙胜完心猿意马地想着，怎么没有人用眼睛写一首歌呢？不是去描写眼睛，也不是歌颂目光，只是用眼睛写一首歌。这双眼睛里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如果不说出来，也不唱出来的话，就连自己也不会知道吧。

她想，就算今天不说清楚的话，裴珠泫应该也会一直问。她踢了一脚街上的石子，看着它在路上跌跌撞撞了一圈，最后没入了黑暗。

于是孙胜完清了清嗓子。这么正式的样子，反倒让裴珠泫惴惴不安起来。孙胜完闹不清自己到底是想逗裴珠泫的心情多一些，还是怕自己说出话之后会反悔的懊恼多一些。她看着路灯，看着昏黄的光线把街边的广告稀释，看着傍晚的温度把身边的裴珠泫柔化。裴珠泫往她的身边贴了贴，又贴了贴。

“我……”孙胜完把右手藏在口袋里。她一撒谎就忍不住抠手指的习惯，在冬天能够借着寒冷的借口被藏得很好，“我忘记电费怎么交了，所以家里停电了。”

裴珠泫依旧定定地望着她。

“家里停电了，我也不知道做什么，所以就来看你开车了。”孙胜完又感谢冬天的围巾把自己的脸挡了一半，“听说你有新纪录了。”

“嗯……”

“嗯什么？”

裴珠泫笑着推了一下孙胜完的肩膀：“别闹。晚上吃什么？”

“去买炒年糕。”孙胜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简直就像小学生骗父母期末考试考了满分，还偷偷摸摸自己把试卷给签上了名字。她右手的指甲狠狠地嵌进掌心，仿佛疼痛可以用来弥补歉疚一样。“还想要顺便去一趟超市，家里冰箱里都没什么东西了。”

裴珠泫把左手悄悄地放进她的口袋里。

她的温度慢慢地、静静地贴在她的手指缝里。

开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那些风吹来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把欢呼抛在远处的时候，得到强烈欢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鼓动的心脏、目视的前方、不停的追逐，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孙胜完没有问出口。她只是把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等孙胜完醒来的时候，裴珠泫已经离开了。

孙胜完躺在床上，把被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昨夜留下的热度，只有还残留在肩上的吻痕能够佐证。空调诚恳地为房间制热，于是她也可以放心地伸出手，摸到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服帖地坐着来自裴珠泫的信息。

记得吃早饭，放在桌上了。不过你起来的时候可能是午饭了，那就别忘记吃午饭。

孙胜完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她想了想怎么回，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回。所幸没有点开界面，裴珠泫也不会知道她到底是看见，还是没看见。

她翻了两个身，发现自己怎么都睡不着，只好坐起身来。

今天要去哪里呢？

孙胜完在冲澡的时候格外的苦恼起来。待在家里让她感觉痛苦地窒息，而工作室又已经给她放了长假。在她用浴巾擦头发的时候，她还是决定去看裴珠泫开车。她想今天不要被裴珠泫发现。

出门的时候，裴珠泫的消息又体贴地来了。

醒了吗？

孙胜完按下屏幕旁边的按键，让亮度归于黑暗。

孙胜完进入车场的时候，萌生了自己像个小偷的想法。

她悄悄地偷走了裴珠泫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又不慎地偷走了自己放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就连她自己的账户上，都已经什么都没有留下了。而她现在又来到了车场，似乎这里还有什么能够给她偷走的东西一样。

她穿着黑色的衬衫，外套是呢子大衣，围巾把她的想法牢牢围住。她甚至在来的路上，在路过的商场里买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像以前那些翘课的孩子一样，她把自己藏得小小的，让工作人员都找不到她在哪里。

孙胜完窝在椅子上，把脑袋靠在栏杆上。

赛车道上躁动着响亮又热切的音乐。引擎声由远及近，又从近到远地跑着。她想自己以前一定可以把这些都写出来。音符在那个时候和灵感总是伴生相随，而它们和她的关系亲密无间。她懊恼地发现自己又在回忆从前，只好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如同这样的话，这些让人无法挣脱的想法就会从这一边，叮铃哐当地倒到另一边。

最后被藏在脑海的深处，不会烦恼到它。

她呼了一口气，看见白色的雾气在空中形成，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一天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1.25/3

“你看见胜完了？”裴珠泫喝着助手递来的水，接到了姜涩琪的电话。

“对，她躲在车场座位里。”电话里的声音忽大忽小的，“你们怎么了吗？”

裴珠泫想了想该怎么回答：“胜完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话筒那边的声音拉远了一些，似乎在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带着关切和担忧：“是不是乐队出了什么事情？”

“可能吧，”裴珠泫用手遮着话筒，好让自己的声音清楚地传递过去，“所以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

“嗯，”她简短地应了一声，“胜完那边，帮我看着点。”

裴珠泫按下手机。她想孙胜完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笨蛋，才会觉得她每天都来车场，不会被自己发现。

她叹了口气。

裴珠泫推开家门的时候，不出所料地看见自己准备的早饭——或者说是午饭——纹丝未动。但孙胜完倒是颇有耐心地在上面留了个便条，短促又焦急地写了两行字又划掉，最后只剩下一个重重的笑脸，被画了一条又一条的力量，恶狠狠地印在纸上。

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去看看孙胜完的工作室。或许是长久以来的了解，让裴珠泫觉得孙胜完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会把最安全的地方放在她的身边。

这应该也是一种傲慢吧。

裴珠泫小心翼翼地推开属于孙胜完的书房。

里面充斥着属于孙胜完的气味。她在房间里放着的松叶熏香，现在却无法起到一点安慰的作用。孙胜完的吉他被端端正正地放在钢琴前的小椅子上。这里太整洁了，干净到让人觉得不安。

裴珠泫走到钢琴前，发现孙胜完之前表现得兴高采烈的，说自己正在写的歌词，正被无辜地夹在钢琴盖里。

她小心地抬起来，把A4纸拿到手上。

是空白。

裴珠泫看着手里的纸，上面是空白的。

她翻过来，又再翻回来，纸面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平白无故地出现孙胜完口中的字。她仔细地又看了看，发现最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黑色的笔迹被轻微的水痕晕染开来，带着写字的人轻微的颤抖。

“所以我……”

孙胜完在这个时候突然给裴珠泫打了电话。赛车手咬了咬唇，还是接起了电话。

“珠泫。”

她们之间停留的沉默，被纸上的后半句话填满。

——放弃了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