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和好雨知时节之间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事实证明，如果拖延到一定地步，再大的困难也会逐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海边约会和法律咨询这两个选择之间，裴珠泫不敢说自己是主动选了什么，但显然她的内心已经帮助她被动选了什么。上一次和金艺琳聊天的内容还是推荐的靠谱律师人选，只不过时间定格在两天前。

而现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已经是海边约会的周六早晨了。

甚至距离闹钟履行自己的职责还有四十二分钟五十六秒。

裴珠泫，又不是初中第一次参加郊游，怎么还会有因为情绪激动睡不着这种事情发生啊？

一时竟然无法平复心情的裴珠泫，在床上翻来覆去三次之后，还是决定起床。

刷牙洗脸化妆，连出门的衣服都已经搭配好了，距离孙胜完准时出现仍然还有将近一小时。裴珠泫百无聊赖地看看手机，金艺琳肯定还在睡觉，找孙胜完会显得自己好像迫不及待，前辈给自己的讯息还是拍点人像看看，风景也行。

裴珠泫一个头两个大，开始思考如果这个时候表达自己临时有事，小孙总会不会生气。

最后新晋摄影师还是决定收拾自己的器材。不论如何，拍出来的东西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包括她想过在过程中悄悄拍几张孙胜完的照片这种小心思，也是骗不过内心正直的那个自己的。

说的是当日来回，裴珠泫没有带太多东西。现在的天气有点捉摸不定，她往包里塞了一把伞，又放了条外套。

孤零零的伞让她想到无数浪漫电视剧的情节。真是奇妙，不管是高中生还是上班后，总有人会假装自己没有带伞，然后巧妙地让两人同撑一把伞的情节。可偏偏现在的雨伞也不知道是特意设计还是设计失误，要么奇大无比如同行走的便利店，要么小得可怜连阳光都遮不住。

自立的裴珠泫并不打算在大雨倾盆或是小雨连绵的时候，让自己因为一把伞而显得狼狈。她干脆利落地换走了这把阳伞，换上了可靠的单人雨伞。为了以防万一，她试用了一下这把所谓的自动伞，并为之主动地打开和积极地收伞而啧啧称奇。

很难想象最后是依赖雨伞消耗了等待的时间。

小孙总打电话来的时候，裴珠泫看着镜子里尴尬的玩伞的自己，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才接电话。

“姐姐，我还有五分钟就到楼下了。”

裴珠泫把伞收起来，放在了包里。她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什么忘记带的。说不定孙胜完把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可她并没有想要这么全权依赖对方。会变成因为知道有保障，所以就肆无忌惮的张狂吧。她对着话筒“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开口：“我在马路边等你吧？”

“不用了，开进来也很快的。”

“……啊。”裴珠泫应了一声，飞快地思考了一下在这个时候是否适合就此话题展开一番辩论。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那我现在下楼。”

“好，注意安全。”

坐电梯下楼需要注意什么安全？总不能被关电梯里吧？

裴珠泫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抱歉，刚刚电梯人太多了。”

裴珠泫打开车门的时候，看见的是孙胜完担心又好奇的脸。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担心的情绪，对方就已经开口解答了：“我还以为是我乌鸦嘴，说坐电梯小心，结果电梯真的出故障了。”

裴珠泫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小孙总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才是在乌鸦嘴：“刚刚我已经准备下车然后报警了。”

“报警做什么？”

“万一真的被困，不得联系专业力量吗？”

裴珠泫忍不住该死的吐槽心：“我还以为你家里有属于自己的专业力量呢。”

谁知道小孙总格外认真：“报警是正常的通报程序。如果我赶到现场，发现状况格外紧急，我就会叫家里的专业力量了。”

裴珠泫一瞬间从“我也属于格外紧急的状况”想到了“难道我不在就没有这样的专业力量，真是资本主义社会阶级固化的悲哀”。或许是她的脸色变化没有收敛，让孙胜完也意识到这句话背后蕴含着多么可恨的居高临下的力量，她赶紧开口：“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珠泫没说话。她也拿捏不准这里应该做什么反应。

“我的意思是，嗯……”孙胜完表情严肃，仿佛正在解决一次企业的公关危机。裴珠泫想，这也挺值得抨击一下的。但是……算了，她们今天的行动不管怎么说也是能被冠名为“约会”的。孙胜完光速的思考让她变得滔滔不绝起来，“如果在我目之所及范围内，我一定会尽快让我能够动用的力量去帮助大家的。只是如果你在其中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裴珠泫感觉耳朵在变烫。

是怎样啊？！有什么摄像头在拍吗！这个小孙总嘴里怎么要么是支支吾吾，要么就是像是从什么偶像剧里抄下来的台词啊？这是我们当代的富二代教育吗？这合理吗！这对吗！

裴珠泫决定彻底地把自己从富二代的范围内剥除。

在精神层面上，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和真实富二代之间的巨大鸿沟。

但被晾在一边的孙胜完还以为自己的答案出了问题，眼神时不时地飞来飞去。裴珠泫系好安全带之后才想起应该回答一下。太过郑重会显得奇怪，可要是过分轻浮又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裴珠泫目视前方，觉得自己也仿佛身处面试场：“好、好的。我已经非常了解了。”

听上去还不如轻浮一些。

孙胜完倒是很满意。她开始讲解起今天的行程。虽然出发有点小意外，但是在她可控的时间范围内。按照预定计划，她们可以在上午就抵达目的地（裴珠泫没有忘记是小孙总自家的海滩——尽管她很想知道韩国的海边真的还能给富二代瓜分出几平米的海滩吗？）。中午就在餐厅用餐，看天气预报是个阴天，那么下午可以在室内和室外做个小小的选择。孙胜完适时地将这个选择权抛给了裴珠泫：“姐姐的摄影展需要素材吧？”

“不是‘我的’摄影展。”裴珠泫纠正她，“不过的确是需要拍些东西了……”

孙胜完笑着说：“如果要拍人的话，拍我也是可以的。”

被直直戳中心思的裴珠泫又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名单，思考有没有谁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一番检索无果之后，她才慢慢开口：“不太合适吧？”

“为什么？”

“你们这种……总经理，不是都会对自己的肖像权很在意吗？”裴珠泫突然感觉自己才是那个瞻前顾后被社会规矩牢牢框死的人。她发现自己正在努力地让“我想拍你”变成“邀请我来拍摄”，一阵微妙的挫败感产生出了剧烈的燥热，从她垂于肩膀的发丝开始一路走向心脏，然后携带着紧绷的情绪通往全身，最后在指尖完成了麻痹的颤抖。裴摄影师不愿败下阵来，“突然出现在摄影展馆里，会被议论的吧。”

说到这里，她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更加合理的借口……呃不不，是拒绝的理由：“而且我们的婚约没有公开，也不会公开。我想在这方面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裴珠泫说完，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不敢看向孙胜完的表情。

她似乎把有的话说得太过直白，以至于没有错误的道理也变得如此伤人。

小孙总想挠挠脑袋——这或许是她感到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她想起这是在开车，只好把动作改成用手指敲敲方向盘。小孙总在红灯的时候才说话。裴珠泫想，应该是她想要在开口前能够对视一眼，显得相当有礼貌。

“你说的对，是我欠考虑了。”孙胜完诚恳地说，“不过，我愿意把我的肖像权全权开放给你——就算是用来盈利也没有关系。”

要怎么盈利呢？把你印成明信片吗？裴珠泫小小地再次打量了一下对方，判断出这个路子说不定还真能赚点钱。她礼貌地感谢了对方——不是盈利的那部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然。”孙胜完打开音乐，“你要是累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到了我会喊你的。”

“坐在副驾驶怎么可以睡觉？”裴珠泫义正严辞，“副驾驶也是有自己的使命的。”

这个使命未半就中道崩殂。

裴珠泫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她至少凭借着自己的预知力提前醒来了。她的身上甚至还盖着一条薄毯。

裴珠泫试着让自己的清醒不那么突兀，可惜她的动静几乎逃不过敏锐的孙胜完——从客观来讲，这个车厢里就她们两人，让她躲开的可能性简直雪上加霜。孙胜完并没有借此机会笑话这个出发前信誓旦旦要陪着她聊天的姐姐，只是温声地询问：“姐姐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要先去午睡？”

再睡下去我就是猪了。只可惜拒绝的话没能够赶在哈欠之前说出口。裴珠泫只好把“不”换了个说法：“睡太多了身体也不舒服的。还是下车走动走动吧？”

孙胜完关切地看了两眼，像是在判断裴珠泫说的是敷衍的假话还是恳切的实话。裴珠泫还没有锻炼出判断孙胜完所有情绪的敏锐能力，只是模糊地感觉这一次被自己给糊弄了过去。孙胜完指着窗外的海，没有晴空的蔚蓝之后，海水反射出的是阴郁的晦色。

“要下去走走吗？现在正好没有下雨。”

裴珠泫点点头。

有可能今天孙胜完的设定就是乌鸦嘴。

最开始只是有点阴沉的天空，在两个人走了几步之后，先是落下几滴微不可查的小雨。裴珠泫并没有过多在意。海边的天气总是这样，说不定这只是某场阵雨的结束。很快，雨滴就开始泛滥起来。频率变得急切，体积变得更大，甚至连温度都降低了几度。

裴珠泫想还好我出门前机智地带了伞，可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下车的时候把包留在了孙胜完的车上。

真是无话可说了。

孙胜完倒是对此情此景颇有预料的样子。她先脱下身上的牛仔衬衫，披在了裴珠泫的身上。接着她飞快地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伸手拉住裴珠泫的手腕，一起快步往车的方向走。

灼热的、不动摇的温度熨在手腕上。

裴珠泫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挣脱不开。

所幸两个人走得不快，坐到车上的时候还称不上是落汤鸡，顶多只能是狼狈。

孙胜完先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抱歉，我也觉得今天我这张嘴有点太灵验了。”

“……而且只是坏事灵验。”

“因为我们总是担心坏事会发生。”孙胜完的频道从偶像剧切换成了哲学栏目。裴珠泫开始好奇孙胜完的书架上，会不会出现物理理论书放在浪漫小说旁边的磨人分类。孙胜完从车后座掏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来，都不用她过多解释，上面清新的洗衣粉香气就足够说明这是干净的毛巾了，“擦擦头发吧？感……呃，我还是不要说完比较好。”

裴珠泫把脑袋裹在毛巾里笑，感觉下雨天的海边好像也还是蛮不错的。

雨滴轻快又沉重地落在车窗上，发出杂乱又有序的安静声响。

要是关系和天气一样简单明了就好了。

她想，可惜就算是天气，也会因为心情而变得有所不同，那么关系呢？

会走向什么样的方向呢？

要是感情也有天气预报的话，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