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练车太累了,写不出来了
1721年3月7日,午后
旧大陆的繁文缛节对于子爵大人而言,已经算不上过于折磨的事务了。
她甚至能够把这些信件都安排到午后处理,足以体现出新晋子爵对于措辞的掌握程度颇有成效。尽管如此,她对于那封三天前寄来的、来自于裴珠泫小姐的生日邀请函,仍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打开的意思。
从客观角度而言,她需要这封邀请函。
远渡重洋而来的孙胜完,并不是真的来到这片大陆单纯地享受这个买来的头衔所带来的悠闲和富余的。她盘算的事情有很多,积累人脉并且用更有效率地方式运用人脉,是其中比较重要和优先的一项。尽管这位自新大陆而来的、也自知被那些贵妇沙龙称为“乡下人”的子爵深知,运用自己的知识体系去批判旧有的陈规滥调,和这些自诩高贵的人们是一样的傲慢,但她还是会在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如果这些肮脏的尔虞我诈能够和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分得开一些就好了。
拖延并不能解决事情。孙胜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于是她打开了邀请函,眨着眼睛三两下看完了内容,提笔开始写回信。
她摇了摇铃,叫来了管家,要来了一杯加了两茶匙牛奶的咖啡,并且嘱咐管家亲自将这封回信交给裴珠泫。
管家沉稳地应下,在退出子爵的书房时又被喊住。
“勒休恩女士。”孙胜完停下了手上的羽毛笔。她原本想要回复一封来自银行的信件,上面是相谈得还算顺利的业务内容。
姓氏为勒休恩的管家脸上总是没有大起大落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就算眼前发生地震,也可以安排好宅邸里的大小事务,然后带着子爵大人避开拥挤人潮逃之夭夭。她非常专业地回应:“您有什么吩咐?”
子爵把羽毛笔塞回了墨水瓶,力度没有控制得太好,以至于溅出来了一些黑色的墨渍。这些墨点细细密密地渗进了信纸上,显然她需要重新再写一封对银行的回函了。
“还是我自己去送吧,毕竟这么久没有回复,亲自登门会有礼貌一些。”孙胜完说,“下午大概什么时候登门拜访比较好?”
勒休恩看了看表:“再过两个小时,我想那个时候裴珠泫小姐家的下午茶会刚刚开始。”
“就那个时候吧,你来早一些提醒我。”子爵确定了今天的行程。她又开口,决定了行程的交通工具,“不用马车,我自己骑马过去。”
“您认识路吗?”
孙胜完笑了起来:“太过周密的计划反而会出现失误。我相信,轨迹和轨迹之间总有重合的地方。”
1721年3月7日,下午茶会即将开始的前五分钟
裴珠泫在这三天里,对家里的邮箱和每天来送信的邮差的熟悉度,要比前十五年都要高。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是能绘画,现在让她……闭着眼的难度似乎大了点,那就一只眼吧!只用到一只眼睛,她就能够把邮差和邮箱画得清清楚楚、惟妙惟肖。
把邀请函寄出去的那一天,裴珠泫尚且沉得住气。
寄出后的第一天,她偷偷摸摸地去看邮箱,还没来得及打开呢,就被老管家了个正着。裴珠泫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窘迫——好吧,如果要把那次差点摔倒、被子爵给堪堪救住算进去的话,就是第二次。只不过这两者之间有着根本的不同。至于哪里不一样,裴珠泫还没有想出来。她支支吾吾了两句,勉强让自己处于合理的高地,质问老管家今天的邮件怎么来得这么慢。
很快,邮差就出现了,打破了老管家笑眯眯的震惊和裴珠泫的慌乱。原来是因为邮局里出了点岔子,把该送往北边的信都分到了南边。
大小姐可从没听过这样的蠢事,可教养又拉扯着她,不允许她大发雷霆。恨得牙都要咬碎的大小姐只能原地跺了跺脚,吩咐老管家如果看到新晋子爵大人的来信,先给她看看,而不是给她的父亲。
到了第二天,焦灼就成了裴珠泫心里的主旋律。她从早饭开始就心神不宁。上午的时候,来家里的家庭教师前面还教着文学,后面就听见大小姐嘴里念叨的变成了艺术史,还全是有关负心汉和贵族小姐的绘画作品。老管家中途来送了几次红茶和饼干,被大小姐拽着聊了半天,到最后还是那一句:“子爵大人来信了吗?”
老管家摇摇头。
于是到了第三天,裴珠泫连下午茶会都不甚期待了。
为什么呢?裴珠泫想不明白,子爵大人究竟为什么不给回信呢?
要是今天也没有得到回信的话,那就意味着……
大小姐垂头丧气,棕褐的双眼没有亮闪闪的光。
那就意味着拒绝了呀。
1721年3月7日,午后
孙胜完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喜欢骑马更甚于马车。
出门的时候,她在管家的眼神下险些犹豫,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当她询问车夫哪批马可以骑,以及哪里可以买到合适的坐骑时,差点把车夫吓得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份工作。
“子爵大人!您、您要开除我吗?”车夫把那顶鸭舌帽揉在掌心,皱巴巴的,像极了他现在的语调。
“呃……”孙胜完没有料到自己骑马这件事从出门开始就困难重重。她拍了拍车夫的肩膀想要缓和气氛,反倒让车夫更加惶恐,以为这是开除前的和煦暖意。她只好收回手,捏了捏手杖。然后把语气换回到贵族的冷淡,“并不是,只是今天天气不错,我想要骑马而已。”
车夫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子爵,又看了看子爵身后的管家,从管家那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这才确定这场对话并不是他在子爵家的最后一次聊天。他狠狠松了口气,然后帮子爵大人从两匹马当中挑选了合适的一批,棕褐色,鬓毛被打理得整齐干净。他套上马鞍,正准备扶子爵,却看见子爵一蹬就上去了。
“您……”
孙胜完难得笑得真诚,只是因为顶着阳光,在下面的车夫和管家都看不真切。于是子爵大人只好收起快乐,开始吩咐:“把我的手杖给我,还有那封信。”
勒休恩递过去。孙胜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大衣的内衬。今天为了骑马,她换了短打的大衣,稍显紧身的绒裤和黑色的长靴。所幸之前的马甲和衬衣都不会限制她的活动,因此也省去了她再去搭配的麻烦。
她拉起缰绳,从宅邸里骑了出去。
身后的车夫小心地问管家:“女士,子爵大人总是这样吗?”
“谁知道呢?”管家说,“或许新大陆的来客都有着鲜明的性格。”
1721年3月7日,下午茶会开始
孙胜完踏进宴会厅时,差点没明白这到底是下午茶会,还是晚宴。
看来伯爵的府邸还是和其他那些普通贵族有着极为显著的区别的。子爵本就想要减少人的注目,此时又穿着不甚显眼的外套,巧妙地在人群中无声地走过,如愿以偿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只是当她在四处寻找裴珠泫时,才缓慢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少是有些冲动的。就算是作为一个来自新大陆的客人,她也过分愣头青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傻乎乎地带着回信,来到裴珠泫的府邸,如果是为了表达亲自上门的真诚,那么她在收到邀请函的第二天就该登门了。可如果要是为了表达迟来的歉意,那么她现在就不该这样躲躲藏藏,而是直接找到侍者,表达想要见裴珠泫的意愿——作为一个拥有相当份量资产的新贵族,她还是拥有能够见到大小姐的自信的。
但这些思量都来得太迟了。
子爵大人发现自己已经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能招呼路过的侍者,来一杯只加了两茶匙牛奶的咖啡。
咖啡来得很快,只是送来咖啡的人有些出乎孙胜完的意料。
“子、子爵大人。”
孙胜完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刻意地在惊讶里增添了一些惊喜:“裴珠泫小姐?”
她接过大小姐送来的咖啡,庆幸于伯爵的宴会厅足够大,自己找到的藏身之处又足够隐蔽。孙胜完喝了一小口咖啡,几乎没有迟疑地提问:“这是你泡的吗?”
“什么?”裴珠泫似乎被她的突然提问吓到,稚嫩的脸上却浮起淡淡的害羞。孙胜完在心里喟叹,这也太容易看清了,伯爵大人,你把女儿保护得太好也是有弊端的。她看着远处厚重的窗帘,想起自己儿时听到的关于贵族在窗帘后的桃色传闻。大小姐怯生生地开口,看样子倒是比上次在餐厅里不紧张了。或许是因为她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这、这当然不是我泡的,我还没有这样的厨艺……”
“泡咖啡这件事可算不上厨艺。”
“或许算不上吧……”裴珠泫眨着眼,“您很喜欢喝咖啡吗?加了牛奶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要求被大小姐知道了,孙胜完想。她有意地往外面挪了下脚步,让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更为微妙的密闭空间。子爵大人学着大小姐眨眨眼,意料之内地看见女孩脸上的害羞又浓了一些:“你记住了?”
大小姐移开视线:“……您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
“邀请函……”主动地去说这种话,对于大小姐来说相当困难。孙胜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裴珠泫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盯着她,反倒是专注地看着她手里的咖啡,似乎这杯黑色的液体可以给她提供力量似的,“您一直没有回,现在又出现,难道不是来拒绝的吗?”
子爵大人觉得旧贵族的礼仪真是费解,但她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行为为什么会被曲解到拒绝。她把咖啡随意地塞在裴珠泫的手里,对于自己让伯爵的女儿替自己拿杯子这件事的严重性毫无察觉。子爵从内衬里拿出回信,在裴珠泫的面前打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自己今天下午刚写的回信:“亲爱的裴珠泫小姐,谢谢您的邀请,我……”
她还没有念完,裴珠泫急急忙忙地就把信拿了过来。
孙胜完本来就没有多用力,此时却装得仿佛被裴珠泫的力道拉扯过去了一样。大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险恶子爵,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就要扑过来。反倒是孙胜完提前停下,从对方手里拿回了咖啡杯,平静地喝了一口之后评价:“味道不错。”
裴珠泫的脸终于变得通红。但她顾不得说别的话,盯着手里的信纸看了三五遍,还是不确定似的,又逼问眼前的子爵:“您来我的生日宴会的,对吗?”
子爵大人点点头:“当然。”
她看穿了裴珠泫的迟疑,知道她想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几天都没有消息。她想,如果她有答案的话,就不会亲自来的。可显然这次拜访并没有给她带来答案。但孙胜完并不愿意太过纠结。她的信念里有认为行动前必须要有目的的部分,也有认为目的是从行动中产生的部分。或许,裴珠泫就在后者里。
于是子爵大人刻意地拉近了原本安全的社交距离,在大小姐的耳边说:“因为想到要回信,我也有点紧张。所以今天的会面,就当作是我们的秘密,怎么样?”
她想不到裴珠泫拒绝的理由。
裴珠泫也想不到。
但如果裴珠泫足够仔细,能够看见真诚的子爵大人深蓝眼瞳里的狡猾。
可她怎么会看到呢?她们才刚刚拥有了彼此之间的第二个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