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 - 1

俗话说,当一个人参考了一些设定,但又没有完全参考,那么此时的参考其实就是白参考。

本文如是。

而俗话又说,当一个人既想要表达时间地点是虚构的,又不想要说得那么透彻,那么此时的文前碎碎念就是最后的底线。

本文亦如是。



1721年,2月7日,午后

扎着一小束金色马尾辫的年轻人从摇摇晃晃的船上走了下来。她礼貌地婉拒了船长的搀扶,用微微躬身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这片只存在于她故乡的遥远土地,如今竟然被她踩在脚下。海风打湿的礼帽被有些歪斜地戴在年轻人的脑袋上。它在登船的时候还不是现在这幅破烂不堪的模样的。金发的年轻人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帽子拿下来。

毕竟就算是一顶破帽子,那也是一顶帽子。

更何况这也算不上普通的破帽子。在新大陆,有不少水手通过贩卖旧世界的商品赚点小钱。而像这样的昂贵商品,自然是更加难以得到的物件。只不过年轻人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反倒是出行前才临时购买的。她读了不少关于旧世界的书籍、报刊。对于那个高贵的、正统的贵族世界,她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但她又和那些愤怒地喊着“腐朽”、“可悲”的无所事事的人不同。她只是单纯的没有任何想法。太遥远了,又没有实感,她不想过早地给一个没有接触过的事物下结论。她原本也没有想要花钱买爵位的想法,只是……报纸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时运到了。”

时运到了,就算是那些矜持的贵族,也不得不承认新世界的商人拥有着令他们有些畏惧的力量。奢侈是需要资本的,而像她这样的年轻人能够提供不少资本。

她下意识地想要抓抓脑袋,像她在自由自在的那片大陆一样。但她很快意识到,现在自己已经不能随意地做出这样……这样粗俗的举动了。她必须像个“贵族”那样。

可“贵族”又是什么呢?

她想,说不定贵族自己也不知道。

她驻足得有些久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嘈杂的港口上满是水手的叫嚷声。年轻人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自己预定好的马车。她的短靴上沾染了一些泥泞,而这和华丽的车身显然不太相符。她想了想,准备从自己的大衣里掏出那方急急忙忙带出门的手帕擦一擦,却被车夫立刻制止了。

“子爵,我来帮您。”

车夫利索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帮年轻人把肮脏的鞋底擦得干干净净:“海上的风浪一定很大吧?看得出来,您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靴子。”

被称呼为“子爵”的年轻人反倒显得有些窘迫。她僵硬地抬起双脚,踩上马车,似乎很害怕自己的轻举妄动会让车夫的工作变得徒劳。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回答对方:“啊……谢谢您的夸奖。不过城里的天气,可能还不如海上的风浪。”

她不知道这段对话是不是该继续,但车夫显然将她的寒暄当做了终结。他灵活地跳上了马车,牵起了缰绳。马车动了起来,把吵闹的港口丢在了身后。

终于到了,年轻人想,这个被父母称为“祖国”的地方。

窗外飘起了阴沉沉的小雨。雨滴让玻璃变得曲折不清。这点倒是和书上写得一模一样,年轻人低头笑了起来。她想起船上有个少年,对于自己能够搭上这艘船无比兴奋。

“这可是去往那个国家的船!”他高亢的声音让周围的人也振奋起来。年轻人却只是翘着脚,远远地望着聚集的人群。比起那些喊话,更让她头疼的是一阵阵晕船带来的痛苦滋味。“要是能够在那边认识些什么贵族小姐,后半辈子就不用愁啦!”

人群发出哄笑声。这些梦境仿佛都会成真。

雨声渐渐变大了。她把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看向自己略显繁复的衬衣袖口和厚实的大衣。她没有办法与那些梦和期待产生共鸣。比起那些舞会、酒杯和阿谀奉承,倒不如在接受爵位之后,看看能不能用它来得到更多的价值。

她低着头,牙齿轻轻地咬着皮质的手套。这里没有那些神圣的光环,她想。

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陌生国度。



1721年,2月21日,晚宴

“红茶,谢谢。”

金发的年轻人戴着一顶新的帽子。新帽子和新鞋一样,和年轻人正处于彼此认识和适应的阶段。或许正是如此,她和那群聚集在一起的贵族离得远远的,时不时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帽子。

“要放糖吗?”

“不用了,”比起帽子,子爵似乎更加没有适应侍者对自己过分谦卑的态度。“这样就好了,谢谢。”

第二次谢谢好像有些多余了。侍者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子爵拧着眉头喝下红茶。她来到这里将近一个月了,而她最直观的感想就是,贵族们看上去是真的无所事事。只不过这里的无所事事指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工作”的概念。他们起舞,他们饮酒,他们的夫人们开办沙龙,用华贵的香氛掩盖这之下和市井小民热衷的完全一样的本质。他们或许也有要担心的事情吧,诸如越来越不够他们开销的资金。

今天也是为了一个贵族少女的……那个叫什么日子来着?

子爵放弃了继续纠结。大概就是类似商人的第一桶金,农人的第一次丰收,少女的第一次亮相。她悄悄地直接用手抓起一个小小的三明治。三明治被用牙签传得稳妥。要不自己也请个厨子?子爵难得动了一些心思。

还是算了。她觉得自己能够自己在家里简单地煎蛋和烤面包还是不错的。

人群突然传来了骚动。这出场也太普通了,子爵想。她准备伸手再去拿第二个三明治的时候,反倒察觉到身边有奇怪的动静。

她飞快地转过身,正好和一个跌跌撞撞的少女四目相对。

她要跌倒了。子爵想。



1721年,2月21日,早些时候

“你还没有挑选好吗?”

裴珠泫很想直接回答:“当然没有!”这么多、这么多的裙子,她就算挑也要挑一整天,更不用说一件件换着穿了。可她显然不能和几年前还是个女孩一样。那个时候她的大呼小叫还可以是可爱,但现在只会被评价为没有教养。

于是她只能清了清嗓,礼貌地回答:“快了,妈妈。我再看两条就好了。”

两条,何止两条。她今天换的裙子能够有二十条了。但是那些被淘汰的小家伙们不是太长,让她走路磕磕绊绊,就是太繁复,让她觉得过分夸张。哪怕她表现得自己一点也不想参加这样的聚会,她也尽心尽力地希望自己的第一次交际场亮相不会寒酸或是不够格。

她放下手里的候选者,内心给的评价是这条的胸线太低。她可不是去展示自己是不是够格成为某个侯爵的情人的。好吧,下一条……她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她已经听见了妈妈走过来的脚步声。千万不要出错,千万不要出错。裴珠泫在内心里真诚地祈祷。要是这个机会也浪费的话,临时地把自己的腿摔断是不是能够逃避这一次的晚宴?

谢天谢地。

大概是上天都不愿意看着一个少女为这样的小事纠结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她的最后一个选择相当合适。沉稳的红与淡淡黑金边衬得这条裙子不那么普通。唯一的缺点,就是内衬过于复杂,让每一步都迈得有些艰难。

没事,裴珠泫安慰自己,反正她也不可能在宴会上乱跑乱跳。



1721年,2月21日,晚宴

我要跌倒了!

裴珠泫的内心几乎是在尖叫。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早知道会在这个地方摔倒,她就不这么偷偷摸摸地从边门进来,看看聚会现场是什么样的了。如果是正门的话,至少有人能够扶着她,还有她的父亲也会帮着她。现在,此刻,就在她跌倒的前几秒,除了让她脚相当不舒服的鞋子之外,没有什么能够帮助她。

咦,这个人好像没有见过。但是金发……是父亲提到过的那个新晋子爵?

裴珠泫讶异于自己居然在摔倒前还能够关心这个陌生人的来历。对方的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细细的缝。哈!看来也并不是只有我们国家的人才没有嘴唇。这不是重点,天呐,这不是重点!

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预想中的出糗并没有上演。裴珠泫感觉自己的腰部被什么东西……

一根手杖。

年轻的子爵露出了笑容,但裴珠泫却觉得这看上去没有什么温度。她很礼貌,她想,可这就是伪装的礼貌。不对,如果是伪装的礼貌,那不应该让她看出来才对。

“来份三明治吗?”子爵问,“啊,抱歉,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总是忘记礼仪的先后顺序,这可能就是乡下人后天学习的弊端。不论多少次、多少次地去背诵,仍然会回到自己最初始的习惯。您或许会笑话我们,但上一次我参加像这样的聚会——”她用手杖小幅度地指了指整个会场,“它的结果是所有人第二天都在酒吧门口呕吐。”子爵比她更快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用右手摘下帽子,对着裴珠泫微微弯腰,“抱歉,这样的故事可能有些太过粗俗了。而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来自那一片不够‘文雅’的土地,用一些不够上得了台面的资本换取了我的爵位。孙胜完,愿意为您效劳。”

裴珠泫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子爵。她第一次产生了或许此刻自己大笑也不算犯错的想法。

“我是……”

“我知道您,”子爵说,“裴珠泫小姐。今晚您真漂亮。”

她看着金发的年轻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真实的表情。她想起了那些被自己塞在藏书室深处的小说,里面的男女主角也是这样相遇的。

但是子爵却没有继续称赞她的眼睛,没有向她发出跳舞的邀请,没有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像所有公主的骑士一样。子爵的笑意很快消失,只剩下平静、疏远和沉默。她甚至毫不在意地流露出了一些无奈和不耐。

裴珠泫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拦住了孙胜完离去的步伐。

子爵疑惑地偏了偏头,让裴珠泫想起父亲的猎犬。

年轻人贴心地凑了过来。这距离虽然有些太近了,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裴珠泫快速又小声地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告诉孙胜完:“祝您生日快乐!”

她满意地看着对方有些吃惊。这可能是身为贵族大小姐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谢谢您,”她听见她说,“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棒的礼物。”

裴珠泫开心地点点头:“我要去父亲那边了,希望您度过美好的夜晚。”



1721年,2月21日,晚宴

孙胜完没有按照预定计划,提前离开晚宴。

礼物。

她看着少女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国度也并非她想得那么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