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锐利而短促的枪声打碎了黎明的寂静。在两个短促的呼吸之后,孙胜完谨慎地从藏身的灌木丛站起身。她把猎枪背在身后,微微发抖的手心和无法忽视的汗都透露出她只是个新手。她又喘了口气,像是在跟自己确认自己正身处何处……
呼,女王的猎场。
对,没错。她正在为女王打猎。
孙胜完踩着落叶往前行进。保持镇静、保持安静,她在心里默念着老师教给她的东西。虽然在家里也练习过,但那些终究只是做成动物形状的沙袋。这是她刚刚开始的人生里,第一次打猎——第一次亲自把一个生命抹去。而在此之前,她和死亡最近的距离,只是一些显贵的葬礼,和某一次偶然闯入厨房,看见主厨用精准又快速的手法宰杀一只鸡。
就在那。孙胜完眯起眼睛,试图让焦点汇聚在不远处的猎物身上。她小时候就听说过女王的猎场里什么都有,而在自己尚不懂事的时候,她也想过自己在女王的面前用出色的狩猎技术博得那个人的青睐。
但那些都是曾经的妄想了。
只是孙胜完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根本没有打算进入的猎场,怎么又一次为她打开了大门。
她晃了晃脑袋,压在头发上的鸭舌帽漏出了一些深棕色的发丝。早春的风把她吹得一个哆嗦。算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孙胜完往前再多走了几步,接着她弯下腰,看着自己的猎物躺在小小的一洼血迹里。
她看着这只不幸的野兔,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是结束了它生命的自己更需要被谴责,还是用这种茫然的眼神望着她的野兔更拥有怜悯的权能。她用右手拔出腰间的小刀,左手压着这只生命快要走到终点的猎物。她眨了眨眼,找准了教科书上标注过的地方,用力把刀扎了进去。
挣扎的力度很快就消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她以为会有更多的情绪,可她现在只想要赶紧回到壁炉的旁边,继续读她昨晚还没有读完的哲学书。她有些恍惚地站起身,抓着野兔耳朵的手垂在身边。她努力想要让自己看上去开心一些。
但是她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能够安慰自己的话。她一步一步地走在路上,思考着如果见到女王的话,该怎么表述她的这一天。“尊贵的女王陛下,我为您打猎回来了”?这听上去也太傻了。还有什么说法?“因为您很像一只兔子,所以我也抓了一只”?可能下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城里的铡刀之下了。“可以的话,希望下次能够在阅读室里与您相见,而不是让我在猎场里做这些事”?孙胜完开始审视自己,究竟是什么让她的心理活动越来越放肆。
她放纵的想法很快刹住了车。
“父亲。”她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她原本想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猎了一只兔子。但孙胜完看了看其他的人,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很容易变成一些人嘴里的流言和把柄。于是她只是挺着脊背,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公爵大人的话。
“做得好,”父亲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休整一下,我们去见陛下。”
孙胜完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向着远处的建筑望了一眼。清晨的雾拦住了她的目光,让她猜不透陛下究竟会在哪一扇窗看着这里的一切。也有可能她根本不在乎这里发生的一切。谁知道呢?女王陛下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符合常人认知的事情。
孙胜完卖力地爬上自己的马车,坐在父亲的对面。伯爵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而孙胜完沉默地看着马车外的景色。与其说是景色,不如说是女王领地上重复一天的开始。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父亲的要求,她原本可以再迟一年再面见女王陛下的。
如果再迟一年,她应该可以长得更高一些,不论是体能还是思想,都能够更加成熟一些。她或许就能够狩猎一只鹿,而不是一只兔子。而她可能也会有一只猎鹰。她想要一只猎鹰很久了。这并不是说她嫌弃家里的猎犬,她很喜欢它,只是……她看不惯的那个臭小子的家族纹章是猎鹰,如果能够名正言顺养一只的话,心情上总会高兴一些。
马车还在跑着,而她的心跳也控制不住地剧烈起来。
她上一次和女王陛下见面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一个尊贵的头衔,而她们也是能够用书信交流的朋友……至少在孙胜完看来,她们是朋友。
现在就不一样了。
伯爵家的二小姐叹了口气,这个举动让她的父亲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的她,是如果没有穿上合适的衣服,就不能够面见她,会因为不够礼数而被闲言碎语烦上十天半个月,并且还会翻出更早以前的破事来逐一细数清算。孙胜完皱着眉,一阵不耐烦涌上了心头。
真想回家啊。
“砰”。
裴珠泫捏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还是平稳地把它放在了茶盘上,甚至没有发出磕碰的声响。
她向后靠了靠,一直服饰她的管家就附在她耳边告诉她:“是一只兔子。”
女王陛下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
一只兔子?为什么非得是一只兔子?
尽管充满好奇,但女王陛下不得不压抑着想法。她点了点头,开始思考该怎么奖励这个有两三年不怎么见面的儿时玩伴。
说实话,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在今年就这么来了。她以为按照孙胜完的性格,不管怎么样都要拖到明年,以一种稳重又成熟的姿态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从她们见的第一面开始,那个聪明的、了不起的、理智的孙胜完就坚定地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任何胜算。不管是简单的字谜,读书得来的感悟,甚至到马术和机械,孙胜完像是要给谁证明什么一样,绝对不肯低下她那颗高昂的头颅。裴珠泫都开始怀疑,她们之中到底谁才是未来会成为这个国家女王的人。
直到她前两年,严格来说,是两年十个月前,她正式成为女王之后,孙胜完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
当然了,在女王陛下的国度里,不可能有不被女王了解的任何人、任何事,以及任何……动物。
所以,裴珠泫把视线移到窗外。
为什么非得是一只兔子?
“伯爵大人的马车会在半小时后到。”
裴珠泫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能够做不少事情。比如可以把会客室再次打扫一下。她不知道孙胜完有没有变,但她还是很喜欢让室内充满温和的气味。她不希望自己出现在孙胜完面前的时候,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女王陛下——哪怕她现在就应该是这种形象。
但如果她在外表下不能改变的话,或许这样的细节能够让孙胜完不会总是皱着眉头。
她招来女仆,希望自己能够换一身轻便一些的衣服。女仆长和她发生了一些你来我往的争执,最后女王陛下不得不通过露出受伤的表情来取得进展。年长的女仆长什么都好,她看着裴珠泫长大,可也正是这一点,让裴珠泫觉得充满了……限制。
她挑选了一条浅色的衬衫,外面披着厚重的斗篷。她想了想,套上了黑色的手套。这样孙胜完如果需要做一个完美的伯爵大人的二小姐,对她行吻手礼的话,就不得不牵着她的手了。
裴珠泫犹豫了一下,还是保留了这样的心思。天知道孙胜完还记不记得这些,但裴珠泫记得孙胜完最擅长的就是装傻了。虽然她在以前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和态度,对这个女孩让步,但在久别重逢的今天,裴珠泫并不想做先低头的那一个。
好了,她好整以暇地坐在位子里。
还缺什么呢?
裴珠泫闭上眼。
真想……
“砰!”
幽深的港口小巷里,霰弹枪的管口发出绝望的一声咆哮。
应声倒下的人,眼睛里的光芒转瞬即逝。
“喂,不是让你不要开枪的吗?”
“我……”哆哆嗦嗦的枪手露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慌乱。他紧张地把枪收起来,又像是意识到把凶器放在身上是错误的选择,于是又想要把它丢出去。
“你疯了?”他穿着长袍的同伴显得异常冷静,“现在把它丢在这里,到处都留着你和我的痕迹,我们就别想要活着离开这个街区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寒冷的空气里恢复了一些残存的默契。
“把他丢到哪里?”
“河里。”
“你在做什么?”
穿着长袍的男人不知何时从手上的书里翻出了一束白色的花。他没有理睬同伴的提问,只是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花。五瓣的花朵没有被摘下来的虚弱,反倒露出了怪异的生命力。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这条小巷,这时下起的阵雨,以及这场谋杀都格格不入。
“哀悼。”
为了这一声开启崭新时代的啼鸣。
啼鸣
一些废话:
是独独酱把我骗到的梗……
试着换了种写法,感觉有点不适应(。)但还是想试试。
总觉得会一路狂奔走向我不能控制的方向……但不管了啦!